我的毛桃树

□铁迟

路过小区门口,偶尔瞥见路边花坛里有一棵桃树,桃花开得正艳,朵朵桃花像一个个跳动的火焰烧灼着我,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歪歪扭扭的树干,随意伸展的枝条,红艳艳的花却极匀称地点缀在枝杈间,不多也不少,仿佛抓阄分配好似的。

我也曾经拥有过一棵毛桃树。

那年我上初一,父亲患病,母亲要我拿起镰刀跟着大人割麦子,尽管割草有几年了,但割麦子和割草完全是两码事。“齐把子割连把子放,割下的麦捆扇子样······”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示范,右手挥动镰刀搂过麦子,左手紧紧抓住,然后镰刀顺着根部齐刷刷割断。父亲给我讲割的技巧,讲捆麦捆的方法,可我实在愚笨,一不小心,搂过麦穗的镰刀把左手手指割破了,父亲赶紧扔下手里的镰刀,拔了马齿笕叶子揉烂挤出汁液给我止血。于是一个夏天我在地里作壁上观,只能一个劲地来来去去抱麦捆。

一天早上正走着,无意间看到一棵小树苗,黑绿的三四片叶子,于是我问父亲这是什么?父亲轻描淡写地说,那是毛桃树。

在那经济困难的岁月里,毛茸茸的毛桃在我们眼里仿佛王母娘娘的仙桃一般。表哥一来,我们装作叫亲戚有事没事跑到马志学家,看能不能偷摘几颗毛桃。表哥的媳妇是马志学的姐姐,他们家院子里五六棵毛桃树从大门口一直长到上房屋檐底下。要在平时,连靠近也办不到的,因为马志学一有空就拿个板凳坐在大门口守着。

割完麦子回家时,我用手指慢慢将桃树苗周围的土一点点抠出来,先是头发一样细的根须,在根须的下面是一颗中间裂开的桃仁。我小心翼翼地捏着叶子和根须之间火柴棍一样细的树干,将毛桃树苗轻轻地放在手里。父亲说这样拿回去肯定活不了,要有原土。说着父亲将磨镰水倒了一些,用和好的泥巴把桃仁和根须包裹在里面,然后递给了我。

回到家里,我跟初次下蛋的母鸡似的,感觉栽这儿不好,栽那儿也不妥,总担心大人会和除杂草一样除掉毛桃树苗。想来想去,最终栽在了挖水井时起出来的土堆上。水井旁边,无人留意,也不妨碍谁,栽下之后连我自己也忘了这回事。

从上学早出晚归,到后来考师范,接着父亲去世,我在家里百无聊赖,生活没了方向。那天下午从坟上回来,我坐在门槛上,一个人出神,忽然间看到水井旁的土堆上一棵树长得特别旺盛,曲里拐弯的枝条,深绿的长条叶子,心里很是诧异,怎么这儿长出了一棵毛桃树?问母亲,母亲说:“你忘了,那还是你刚上初中那年割麦子时从堡子山地边移过来的。”我顿时恍然大悟,刚开始移栽时,就想着能吃到足够多的毛桃,一栽上再也没管过,谁知它竟然活了,而且还活得特别好,枝繁叶茂,眼看是一棵大树了。

“毛桃树年年结果子,小是小了点,但味道不错,和秦安桃一个味。你父亲曾说要锯了头嫁接成桃树,谁知他的病一直不见好,哪里还有力气干这个呀,唉······”说着,母亲又要流泪了,我赶紧安慰母亲,说学校南书记叫我上高中呢,一说上学,母亲顿时高兴起来了,愁眉苦脸的面容也有了喜色。

高中毕业、上大学、参加工作,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少,毛桃始终没吃上。要么还没成熟,要么错过了季节。

那年冬天回到家里,光秃秃的毛桃树上挂满了黄灿灿的玉米棒子,枝杈间到处都是,整个树就像一座金色的宝塔。问起毛桃,弟弟说:“秦安桃都不爱吃了,谁还吃那个。干干涩涩的,没一点水分。毛桃没吃多少,身上毛毛子沾满了,洗也洗不掉。”充满好奇心的女儿还要问,弟弟塞给几块零钱打发侄儿领着女儿去买零食了。

前年夏天回家,毛桃树死了。光秃秃的枝干像愤怒的头发散乱地伸展着,没有叶子,没有新发的枝条,仿佛雕塑般矗立在那里。什么原因,我没有问,弟弟也没有说,稀松平常地就像一个过客,就像村里一个自然老去的老人。

去年弟弟修了新房,父亲修的旧屋全没了,坐北面南一溜水泥平顶。父亲栽的大杏树没了,梨树没了,院子里除了宽三四米长七八米的一块菜地外,全成了水泥地。水井重新箍了井口,井边的土堆没了,土堆上的毛桃树踪影全无。

那棵属于我的毛桃树没了,那个困难而又匮乏的岁月远去了。

一阵风吹过,送来阵阵花香。在这姹紫嫣红的芳香中,眼前的桃树在冬青枝围成的花坛里,无拘无束地生长着,享受着阳光雨露的滋润和洗礼。和路边的景观树一样,没人要求它开花,也没人要求它必须结果。天旱时节,会有人灌溉；隆冬时节,会有人拿草绳裹身御寒。作为回报,它只能拿红艳艳的桃花作为礼物,供人们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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