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祖母
你不识眼影、胭脂和口红
你识辘轳、石磨和牛羊朴素的蹄印
戴在中指上的顶针,是你一生
最奢侈的钻戒,用纯银的月光打成
在夜夜,顶着一枚绣花针
穿过思念的布衫,留下最绵密的爱和温情
你的嫁妆,还守着木箱子里的旧时光
恰如曲终人散后的一介青衣
对镜,寂寞如水,泪眼婆娑
富贵的牡丹早已掉下劣质的红漆
一把铜质的旧锁被一粒尘埃轻易洞穿
你用筛子筛掉土珠子
用簸箕簸掉麦衣皮,让这低处的生活
更纯粹些、更洁净些。你用
这无休无止的辛酸劳作
把自己摇晃,让自己醒在
轮回的季节里。村口的场院,是你一生
去过的最大的广场;那大东山,是你一生
登过的最高、最有名的山峰
暮霭低垂,麻雀低飞,擦疼芨芨草尖上
挂着的眺望。你轻轻拢了拢蓬蒿般的
白发。像拢了拢自己摇摇欲坠的暮年
你摸了摸离离的荒草,像摸了摸
在这个世上已经走丢了多年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你捻了五十多年的一根
思念的毛线,被油灯淡黄的火焰
一口咬断
鱼的独白
不需要锋利的刀刃
只要狠狠的一刀背就够了,就足以
让我在疼痛的昏厥中骤然死去,就足以
让我魂散四野,再也找不见
绵软的、温暖的、通往水乡的路
剖开我的腹部,你会看到
那干净的脏腑,还有内心
那是因为,我用清澈的流水
洗礼了整整一生。别骂我
还瞪着死鱼的眼睛
我实在是,还想望望那片
渐渐消瘦的故园,苍老的双亲
惊惧于一道道残酷的闪电
稚嫩的儿女,又会误把钓钩当做秋千
不要说我,没有一丝的仇恨
我用尽一生,在柔软的身体里
镶满了密集的刺
就是要让那些贪婪的嘴唇在饕餮时
也变得小心翼翼,甚至让咀嚼
犹如一种忏悔的祈祷
多年以后,白云出岫,灵魂
出窍。我将会幻化成一只轻巧的木鱼
用最悠远、最慈悲的声音
和这个冰冷的世界说话,直到屠刀落地
直到四野花香
落花倒扣,便是坟茔
风过,蟋蟀诵经
雨过,铃声湿润
旷野的细流暖着怀里的石头
两块玉佩在一段传奇里相认
烛花轻剪,暗影低回
映红的相思,让一把塞外的断剑
扶着骆驼草站起身来
心事扯断瑶琴的弦
一株梅病在了自己的暗香里
一病千年
那么多的花,像一口口盈盈的钟
落下来,盖住内心悠远的声音
那么多的花,落下来
像一抔抔小小的坟茔,葬一簇簇的蕊
葬一丝丝的香,葬千古红颜
眉宇间的轻愁、指纹里的薄命
鸟雀是多余的
鸟雀是多余的,天空也是。果实
正在枝头腐烂
悬着让人揪心,坠落又显得虚妄
一条河流打开的春天
铺天盖地,石磨下沉重的日子
是卑微的琐碎,绕着湖水过来的风
皱纹很深。很深。一直深到她的
悲凉里
她喜欢倒掉布鞋里的土,像吹出
别人眼中的沙子,喜欢撒一把往事
在别人的笑声里看见雨
她喜欢像牙疼一样抱着
一个人的表情、呼吸。镰刀上没有
锈掉的铁
她喜欢一切悬着的
事物,指尖的鸟鸣,头顶的月光
梁上绳索精心设下的圈套
她在晃。一株春天里唯一的
枯草,在无边的空旷里
晃
全家福
来得最早的,是祖父
他一生爱茶、爱戏,更爱马
对,他就是乘着
一匹黑马的嘶鸣来的
接下来,竟然是你了
呀,我的父亲,我无法苍老的
父亲,那么迅疾
那么仓促,像一支离弦的箭
带着决绝,惊出了风的啸叫
然后,是大姑,她
撂下了一亩水田,三分山地
半生草药的气息
还有,精神时时失常的丈夫
下来,是二姑,走得太急太急
忘了把大门上的钥匙
交给还未成年的唯一的儿子
你看,她的粗布头巾上
还沾着昨日的露珠
麦衣,和草屑……
来得最迟的,竟是祖母了
她,被尘世80年的泪水
和风霜,深深牵绊——
可她还是来了,颤颤巍巍
扶着苍老的秋风和叹息
像要兑现一生唯一的誓约
你看呀,我的父亲,现在
现在——
你们又可以,紧紧地、紧紧地
围在一起,石榴一样,守住
永远的甜蜜;你们又可以
像1966年,你10岁那年
在人间一样
照一次全家福,团团圆圆
又,和和睦睦
隐匿的瀑布
墙上的水渍,一道一道的
倾斜下来,像陈旧了的倦怠时光
庆幸自己,已不会轻易
将泪水悬于脸庞,冲出纵横的
纹路与沟壑,加速衰老
加深伤悲。真得感谢
这残酷消磨中修炼出的愚钝
骨骼的栅栏里,豢养的猛虎
昏昏欲睡,连连的哈欠打出
昭示安详的叹息,如一件
出土的乐器,还有青铜的记忆
野心已死,倒流的泪水成为
隐匿的瀑布,在体内,要洗掉
心头的暗影、虚浮的壮志
洗掉,这入骨三分的厚黑学
暗 语
水,清澈,隔开了两岸
让他们一生都欠一次
紧紧的拥抱
水,清澈,给鱼儿
很多条路,也包括那最后一条
一树繁花,风一吹,就簌簌地落
我就站在山头,喊你
忘了你的名字,我就喊喂
像喊好多人
模糊不清的命运,和归途
采药者
扶着白云,我从它的深处
蹒跚归来。药锄已老,草木的气息
透出了点点的锈
不采了,就是采上这一生
也治愈不了你给我二十年间的伤里
那针尖大的痛
清风举杯吧,鸟鸣佐酒吧
我要一脚蹬开绵长苦楚的思念里
那虚幻的万里春光,和锦绣
我是真的醉了,噙着落寞苍老的泪
恍惚中,我看见你着一袭华丽的长裙
飘然投入我明澈依旧的心湖,自尽
那荡开的涟漪,将是我最后的痛
来不及了,只能虚构一场铺天盖地的
雪,从我不再青葱的梦境提前出发
将花锄的锈迹、将你最后的娇艳
和气息,连同二十年里时光裁剪的苦恋
一点一点落白,恍若你我都不曾来过
江 湖
那时,我们击掌为誓
又暗自怀疑,在清风中削好木剑
将一方池塘想象为江湖
屋下栖燕,洞中藏雀
芨芨草纤细的腰间
悬着两只相爱的蝴蝶
夕光细微,有着淡黄的温暖
刚好适合一只娇小的猫
在墙头,练习步态和亲昵
可这江湖过于辽阔
波诡云谲。此刻,花香已老
西风苍茫,爱的气息,早已
在日子的指缝间
一一漏尽
没有前路,又忘了归途
两把木剑,伤痕遍布
何时才能回到岁月最初的鞘中
反复辨认、相拥而泣
誓 约
两粒相拥的种子,在落地的瞬间
溅出了别离的天涯。可我分明听到
它们温软的誓约:
要在来年的春风中
同时醒来,并用氤氲缠绕的花香
找到——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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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王强,秦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青年文摘》《散文百家》等百余家刊物发表作品。获第五届、第六届甘肃省黄河文学奖,第二届《飞天》十年文学奖,第三届中国·天津诗歌奖,鲁藜诗歌奖,麦积山文艺奖及五十多次全国性征文奖。出版诗集《在时光的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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