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烙 ■李慧

晚上，我给父亲“老李”打电话，询问前天给他送去的西瓜甜不甜，好不好吃。老李说，瓜很甜，就是吃不动，后来放冰箱里，第二天拿出来才发现味道不如昨天。言语之间，惋惜之意连连。而我知道，送给他的西瓜并不大。

电话这头的我颇为震撼。从记事起，西瓜从来没有过夜的时候。那时家里穷，往往要到我们姐弟三个利用放暑假，割了茅草晒干交售给畜牧站之后，才会在拉着空架子车返回途中买一个小小的瓜来吃。

而这样的时候也总是很少。随着学校陆续放假，孩子们纷纷加入到这个“挣外快”大军中，交售茅草的队伍也不断壮大，干茅草的价格也从最初的每斤一毛五跌到最后的每斤五分钱。每到茅草掉价的时候，母亲再也没法狠下心拿出钱来买一个小瓜，因为卖茅草挣来的那点钱还要攒着交下学期的学费。直到夏季接近尾声，卖西瓜的摊子不再等在路边，我们吃瓜的梦想也再一次累积到了来年……

因此，老李的话才让我深感震撼。我们姐弟相差无几的年龄注定了集中吃“长饭”，家里的粮食倒还够吃，而水果哪里能有过夜的时候？

挂了电话，有关西瓜的另一件往事浮上了心头。那时候，水果、大肉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我们村子离当时的西北农业大学一墙之隔，学校唯一的大门就成了少数村民的谋生之地。每年到了西瓜上市的季节，村民就会合伙去渭南大荔县贩瓜回来卖，一车车西瓜连夜来到西农门口，大学里的教职工是西瓜的主要消费对象。

城里人吃西瓜，尤其是在瓜摊上吃还是比较斯文，啃过的西瓜皮上总是留有红红的瓤。不知是谁带的头，一群只穿着汗污背心的小男孩儿总是围在用来看守西瓜的帆布篷前，遇到有人吃完了瓜，刚一离开，这些孩子就会一拥而上，捡拾那些还有着红瓜瓤的瓜皮继续啃。所以，每每吃过晚饭，就有村里的孩子们相互招呼：“走，到西农门口溜瓜皮去。”而在我家，也发生过大弟跟着邻家的小孩儿去溜瓜皮的事件，但是回来的当晚，免不了一顿打。母亲一边打，一边抹着眼泪问大弟还去不去了，他哭喊着：“不去了，再也不去了。”我流着眼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挥舞着笤帚打在弟弟身上，却无能为力，因为在我们家，任何一个孩子挨打，其他人是不能拉架的。打累了的母亲扔了笤帚，抹着眼泪回房去了，留下弟弟和我在院子里抱头痛哭。从那以后，我家的孩子再没有出现在“溜瓜皮”的队伍中。

如今，一整天连一个西瓜也吃不完的老李，成了一个不太老的老头，我那好强的母亲也已长眠地下。每年到了夏天，我依旧遵循着惯例，隔三差五的给老李送瓜，而今年是第一次听他说，一整天吃不了一个瓜。

西瓜大了。

老李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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