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碗花，狗儿秧，奶奶和姥姥

◎何 频（作家）

牵牛花开花的时候，一种貌似牵牛花的蔓草也开着小喇叭花颇精巧，可它远不及牵牛花爬得高——牵牛花是顺势顺杆爬，家里的牵牛花，从墙根一溜烟开花到屋顶是小意思，而一种蓝花野牵牛特厉害，它轻松攀附在树身上和电线杆上，往往盘旋缭绕可达一两丈高。蔓草似牵牛花的打碗花，天性也喜欢缠绕攀附，例如，家乡割麦子的时候，地边的麦子常常有打碗花缠绕在麦秆麦穗上开花，但它总是爬不高，一般是伏地生长而随意开花者多多。《救荒本草》第173记葍子根：“俗名打碗花，一名兔儿苗，一名狗儿秧。幽蓟间谓之燕葍根。千叶者呼为缠枝牡丹，亦名穰花。生平泽中，今处处有之。延蔓而生。叶似山药叶而狭小。开花，状似牵牛花，微短而圆，粉红色。其根甚多。大者如小筯麄（粗），长一二尺，色白。味甘，性温。”一物多名，同物异名，于草木世界并不稀奇。

打碗花，打碗碗花，灯碗碗花，都是一个东西。我的老家叫它狗儿秧（穰）。长垣人则叫葍子根。《河南野菜野果》说打碗花：名小旋花、大碗花、狗儿秧。根可以煮食外，春天，豫北人爱吃它，常常摘取其嫩叶、嫩芽作菜馍吃。曰：“狗儿秧揣馍香，几天不吃想得慌”。

看草识花，刻下是流行的时尚。人们习惯说，蔷薇、月季、玫瑰，傻傻分不清。同样，打碗花、田旋花和牵牛花也存在分不清的难题。《燕园草木》如此说：“圆叶牵牛和牵牛花的花，柱头头状，三裂。田旋花、打碗花的柱头短条形，两裂。”我通俗地说吧——圆叶牵牛花，叶子心形，近似圆的。三裂叶乃不规则的山字形，宛如构叶。田旋花的叶子三裂而长，类似舌状叶。打碗花呢？其叶子类似青铜家族里的某一种戈或匕首，多五裂。与牵牛花红花之红不同，田旋花小花粉红色，颜色重。打碗花多粉色，有的几近白色。但打碗花的花比田旋花大一些。和夏天的牵牛花，开花只在早上不同，打碗花和田旋花，不顾大太阳肆虐照射，上午下午一直开花。田旋花、打碗花和牵牛花，都可以开到深秋下霜时甚至初冬。清明节到了，蕲春李时珍纪念馆，李时珍墓庐上的打碗花早早开花了，四方祭拜之人，要随手扯药王墓上的青草、艾草和打碗花，凡是青草与草花都行，当地人说可以治病防病。初夏6月间，连绵起伏的大青山青了，内蒙古呼和浩特南郊的昭君墓上，打碗花粉盈盈花开很玲珑。秋尽冬来的时候，都11月末了，陕西韩城临着黄河的黄土塬上，司马迁祠墓门匾高悬“史笔昭世”，墓园篱架上的紫藤迎风落叶，紫藤的果荚纷纷开裂，落下一地扣钮和分币似的种子，天色阴晦而快要下雪了，这里有打碗碗花犹伏地开花不停。

打碗花，打碗碗花，狗秧花，如此小花草花，貌似随意而可以轻描淡写之花，却处处陪伴着厚重无比而奇异瑰丽的民族魂灵，烂漫开放在辽远广大的华夏大地上。

但是，因为《打碗碗花》这篇小学课文，今年曾闹出“外婆”与“姥姥”不兼容而打架的风波，“外婆”险些遭遇不测。所谓的专家说什么，姥姥是官方语言普通话的统称，外婆乃地方方言，并执意要把课文里的外婆一律改为姥姥。其实，即使是西北地区，也是母亲与妈妈，外婆和姥姥统称的，具体到某一个地方，本地称谓并不一律。我的老家南太行地区，现在是姥姥与外婆通用，并行不悖。我小时候，大家把姥姥叫外（卫）婆，外公叫外（卫）公。正如端午节叫五月单五，山里人不吃粽子吃油炸一样。

8月初，我在晋东南的陵川县采风，此地曰“太行云顶”，是夏天避暑乘凉的好地方。在这里我仔细阅读了上世纪60年代开初的一部《陵川县志》——从明代弘治十一年（1498）开始，历代陵川人，与时俱进纂修县志不停，此本曰“十修县志”，由大名鼎鼎的郭沫若题签。其中涉及方言和“亲属称谓”如下——

父亲 大部称“大大”，县西北称“爸爸”，西南称“伯伯”，少数地方称“叔叔”；

母亲 大部称“妈”，西北称“奶奶”（读阴平），县境西南称“爸”，东部称“奶”（读阴平）；

祖父 大部称“老爹”，县西南和平成（平成是当地乡镇名称）称“爷爷”；

祖母 大部称“奶奶”，东部称“老奶”，西北称“姥姥”；

……

请看，同为陵川一县之境，亲属称谓竟如此复杂。姥姥与外婆在各地统称互用，并不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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