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镇旧事

◎周舟

在渭南镇

找到一片草地

就是找到了

一床做梦的褥子

找到了一列火车的长鸣

就是找到了寂静本身

我停下来

可是我的脚

还一直在远方行走

有一头牛

还没能来得及让我辨认

有一料庄稼

我还没来得及

悉心打理

教堂的钟声

便兀自响起

我还没来得及说出

我的诗歌和神

麦子就漫过围墙

长到操场上

长到

我的教案本上

渭南镇有一种

沁人的宁静气味

渭南镇有一种

沁人的宁静气味

在旷野在飞驰而过的

一列火车之后在柿子林

在偶尔溜达到此的

一两条狗身上

在空寂的农贸市场在不远处

流淌的渭河边

在落日之后

在一家有昏黄光线的诊所

在我的周围

季节的心跳多么清晰

可这种沁人的

宁静的气味

这么多年依然潜伏着

不作一声

传说

传说

镇子南面的沼泽

曾出现过几只天鹅

这把我的想象

带到了

美好的事情上

顶着三两片云朵

但我总是

无功而返

空无一人的水边

瑟缩、冷清

可我一直相信

镇子南面的沼泽

有几只天鹅

只有一次

一个棉衣裹身的少女

被我们偶尔瞥见

但她不露出

修长的双腿

也不长出

白色的羽毛

她只是怯生生地

看着我们

在冰面

跌跌撞撞

把简单的一次滑冰

练习成飞翔

寻找地址的火车

一张脸一片月光

一个空空的站台

那些年

它们就像渭南镇的柿子树上

反复凋落的叶子

——一封写了又写的书信

火车一次次盲目地

与我擦肩而过

但它的速度我不认识

它的声音我也不认识

它一次次地来

仿佛向我打听一个

已经模糊的地址

渭南镇有很多柿子树

渭南镇有很多柿子树

都碗口那么粗

我总会以散步的方式找到它

愤懑或者高兴

直到叶子落了

柿子红了

我拖着一条小路站在它对面

它总碗口那么粗地看着我

愤懑或者高兴

不等我心生疑问

就落下

轻烟似的薄暮

渭南镇的麦田

听得懂火车的口音

渭南镇的麦田

能听懂火车的口音

火车呼啸着跑过来的夜晚

它们全都踮起了脚跟

从南山从北山

它们齐刷刷涌向

三阳川中间穿过的铁道

等火车开过来

火车开过来

只是呼啸一闪

它们就又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站不稳的身子

似乎还在不停地气喘

身体里的渭河

我一直在寻找一条同我的身体里

感觉一致的渭河

在一首歌的背后我寻找过

在一片方言的背后我寻找过

那时在渭南镇

我给学生编过一首校歌

走过周围十几个村落

我在旷野里唱着

但我感觉真正的渭河

不在舌头上

当我沉默

沿着河岸而上

视线中的渭河

很慢地走着

方向与我相反

却像背负着

沉重的行囊

而就在那时

渭河开始在我的身体里生长

但我不相信“说出”的渭河

也不相信“看见”的渭河

就这样我身体里的渭河

已经流淌了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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