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座雁门关 ■兰宏伟

雁门关位于山西省代县雁门山中，雄踞长城之上，傲视关外风云，南守中原沃土，北扼茫茫大漠，以“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而得名，自古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得雁门者得天下”之说。雁门山中，峰回路转，曲折蜿蜒，一座关隘矗立于山峰之上，极目远眺，晴空万里，“中华第一关”匾额高悬于天地之间，凛然之气充溢山间。拾阶而上，青石引路，绿树成荫，4座名洞（雅士洞、公主洞、将军洞、帝王洞）、瓮城、雁池、边贸街与一处名驿站星罗棋布，散落有致。登临最高处，脚下群山万壑，草木葱茏。遥想当年，多少战马北来，吞云卷雾，携沙裹尘、嘶鸣长啸，一时间战鼓雷动，彩旗猎猎，无数次南北的交锋，在这里戛然而止，悻然往返。几千年来，雁门关目睹了无数次的烽火狼烟、金戈铁马，倾听过数不清的驼铃声声、车喧马嚣，迎送过多少戍边的将帅士兵、入关朝圣的单于、风尘仆仆的持节使臣、出塞和亲的公主佳人、义薄云天的游侠剑客、慷慨悲歌的边塞诗人……

南来北往的人们用自己独用的方式阐释着古老中华民族的融合与被融合。这其间，不乏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肱骨之臣、仁人志士。如今，他们与这雄关一道，缄默在历史长河里，笑看春去秋来，云卷云舒。抚摸任意一块青砖，它们都会兴奋地向你描述当年“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的惊心动魄。

作为北方要塞，雁门关过去一直是牵动中原王朝的那根最敏感神经。据史书记载，发生在雁门关周遭、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多达200余起，大小战争1700多次。滚滚长江东逝水，淘尽千古英雄人物。李牧、蒙恬、李广、薛仁贵、郭子仪、杨家将以及代王、赵武灵王、汉高祖刘邦、隋炀帝杨坚等一代代英雄和帝王们，都在这雁门关谱写过一幕幕英雄的诗史。周穆王西巡是目前发现的人类在雁门关上最早的一次大型活动。

汉初，汉高祖刘邦率30万大军御驾亲征，越雁门关，追击匈奴，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白登之围”。公元前133年，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扬起高昂的头颅，吹响了出关北伐匈奴的号角。发万人，凿雁门关，士兵盈满雁门古道，斧凿之声彻夜不息，呈现了雁门关建筑史上最为壮观的一幕。此后，汉大将卫青、霍去病，十三次北伐匈奴，威震塞外。唐朝“安史之乱”，郭子仪另辟蹊径，走雁门，穿险隘，平云中、定朔州。北宋时期，雁门关上一直狼烟弥漫。杨业带领中原儿郎，多次击败辽国。“金沙滩，双龙会”一阵败了，只杀得血成河鬼哭神嚎。

北宋靖康二年（1126年），金人的马蹄将北宋王朝赶出了历史的舞台。那一天，秋雨濛濛，雁门默哀，宋徽宗赵佶、钦宗赵桓，以及宋朝宗室3000余人，在金人马鞭的抽打下缓缓走出雁门关，杨业修建的固若金汤的十八隘集体沉浸在一片呜咽之中。那是大宋也是汉民族历史上最为灰暗的一天。明朝时，雁门关前后、左右相互勾连，前有两关四口十八隘防御阵地，后有代州古城及三十九堡十二联城防御纵深，中有蜿蜒坚固的雄浑长城，成为了中国古代最为庞大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军事防御工程。

然而，终明之世，狼烟滚滚，边患不断，最终将大明王朝踩在脚下的仍然是来自北方的满族铁蹄。风烟望塞外，回首雁门关。千百年来不同民族在雁门关用人类最直白的手段，延续着进攻和防守的博弈，几经沉浮，终究没有消灭彼此，换得的却是一个相互促进的碰撞交融。“西风吹散旧时香，收起宫装换北装。绒帽貂裘同锦绮，翠眉蝉鬓怯风霜。草白云黄金勒短，旧愁新恨玉鞭长。一天怨在琵琶上，试请征鸿问汉皇。”如果说战争从客观上加速了民族大一统的进程。那么，和亲无疑是以另一种独特的方式依存在这个进程之中。二千多年前，昭君泪别故土，登程北去。别长安、出潼关、渡黄河、过雁门。黄沙滚滚、马嘶雁鸣。昭君回望来路三千，心绪难平。

三十年前，乔峰的悲凉出世。三十年前，雁门关充满鲜血与杀戮。三十年前，中原武林以民间的形式解决国家存亡，以少胜多，完胜少数民族的“入侵”。三十多年后，契丹血统和中原武功集于一身的帮主乔峰，身份昭然天下，一时间，千夫所指，英雄陌路，险象迭生。和耶律结拜，一诺千金。与大宋交战，身心煎熬。面对两难境地，乔峰再一次选择雁门关这个熟悉地方。寒风戚戚，冷雨凄凄。雁门关悬崖之上，英雄乔峰黯然神伤，责任与担当，生命与正义，对与错，是与非，纠结争斗。用生命换来契丹和宋国的和好，用生命结束一场即将发生的生灵涂炭。从这里而生，在这里湮没，乔峰的人生起伏三十多年，最终宿命般在这熟谙的雁门关无情地皈依寂寥。人生何尝不是如此，终日奔忙，终日疲惫，终日算计，终日遭陷，潮涨潮落，涛起波涌，无论是快还是慢，最后还是去了原地，不曾走远，不曾离开。

金庸在武侠世界里赋予了雁门关另一种存在的形式，虚既是实，实既是虚，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反倒给了人无法到达的地方。雁门关是一道古关隘，又不仅仅是古关隘，关乎着民族的命运，小说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民族的理想交融。雁门关，一个曾让历代文人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塞外边关，一个让中国人血液沸腾、荡气回肠的心灵高地，一个让中华民族“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孵化场。雁门关以截然不同于江南水乡的温婉旖旎的色调，用金戈铁马，寒鼓重霜，渲染了泪眼婆娑、长歌当哭之余，更多地是一种更为强大的姿态，包容了来自北方强悍民族上百次的进攻，把他们揉在词里，揉在诗里，化在人们的心田里。这个朔风猎猎、狼烟不绝的边僻之地，成了文人墨客心中的牵挂，来过的，一看三回头，没来的在梦里他乡萦绕不去。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雁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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