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伙计”搬家记

□李会贤

“老伙计”搬家的事，几年来一直是牵挂心头的大事，但我着实无能为力，帮不上它一丁点儿的忙。叫它为“老伙计”绝非虚语妄言，那是经过漫长的时间考验和感情交融建立起来的。它的事比我自己的事，还让我牵肠挂肚。

1978年9月离开故乡，第一次来到古城西安。我所求学的学校就坐落在友谊路上。当年，印象最深刻的是校门前的友谊路宽阔平坦，清雅洁净。道路两侧那些像列兵一样排列整齐、高大挺拔、一眼望不到头的法国梧桐，棵棵碧叶青干，枝繁叶茂，葱葱郁郁。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景，于是，稍有闲暇便不由自主地徜徉在桐荫婆娑的树下，目享翠绿，吸吮清香。传达室老伯伯告诉我，这些法国梧桐的树龄要远远大于我的年龄，这令我肃然起敬。

学校的教学区和宿舍区分别位于友谊路南北两侧，大家每天都要雷打不动地横穿几次马路。无论春夏秋冬、黑明昼夜，梧桐树自然是最忠实而又坚定的伙伴。随着秋季的来临，渐渐枯萎的梧桐叶子像一只只金黄的蝴蝶，在空中打着旋儿飞舞着，飘落着，地上便铺满了厚厚的一层，踏上去软绵绵的，舒服极了。一眨眼的工夫，冬天就过去了，还没来得及欣赏那落叶后依然傲立挺拔、威风凛凛的身姿呢，初春的暖风里，就开始飘起了毛茸茸的黄白色桐絮，好像天上落下了奇异的雪。盛夏来临时，整排梧桐树蓬勃丰盈，绿叶成荫，华盖如伞，恰似一条望不到头的绿茵古道。渐进式的感情递增，使我对梧桐树产生了深深的依赖，学习紧张时，它能舒缓我的情绪；烈日当头时，它能带给我荫凉；小雨蒙蒙时，它能遮风避雨。梧桐树早已植入了我的心田，与它为友，快乐；与它为伴，舒畅。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三年的校园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想想就要与这些朝夕相伴的梧桐树分别了，不免有了些许惆怅。毕业分配名单终于下来了，我幸运地留在西安工作。从此以后我把自己定位为一个真正的西安人，这些“老伙计”就成了我心中的图腾和青春岁月的记忆。随着节气的变化，我时常会来看看它们，不知不觉几十年下来，竟成了生活中一项必不可少的“功课”。

《友谊路上的法国梧桐要为地铁5号线施工让路》。2015年11月的一天，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了这样一则通栏标题，令我震惊不已，瞬间担忧起来了，这是要砍伐它们吗？要知道，这些伴随市民60多年的千余棵法国梧桐，在西安人的心头不仅是遮风挡雨的伞，更是西安记忆的名片啊。若不是修建地铁的需求，胆敢有人对它们不敬，就算动动其中的某一棵，我想也一定会有市民挺身而出见义勇为。但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这确实是个两难选择啊！细读标题下的内容后，我的忧虑顿然消失。“这些法桐都将从西安地铁5号线友谊路‘搬家’到位于长安区的园林基地里‘寄养’起来。来自同一区域的法桐被‘安置’在基地里的同一地点。为了回迁方便，每棵大树树干上都挂有编号，编号与‘搬家’前它们的具体位置相对应。在地铁建设完工后将移回原处，力争保持友谊路‘最美林荫道’的原貌。”看完这则消息后，我不禁为这些“老伙计”们感到庆幸，更被勤劳善良的地铁建设者而感动。

“老伙计”们在“寄养”地里过得怎么样？几回回想去看望它们，但总是有各种干扰难以成行。2017年初春，我专门来到长安区引镇街办的塬上村，这是关中平原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了。平整的土地、肥沃的土壤、便利的交通，使这里成了“老伙计”们临时栖息地的不二选择。还未及村庄，远远就望见了一大片被修掉树冠、形似水泥桩的、排列整齐、雄姿挺拔的法桐队列。每个树桩都高3米左右，从地面往上1.5米处被统一用草绿色的专用围布裹了起来，并贴有A4纸大小的“身份证”，上面标注了它的出处，如地铁5号线友谊路迁移苗木“黄雁村法桐094号”。虽然还处在早春时节，没有一片绿叶，但丝毫不影响“老伙计”们的威仪。技术员介绍说：“移栽这些大树，就像给‘老人动手术’，技术要过硬。大树移栽讲究‘浅埋高培’，不能埋得太深，也不能把树栽在低洼的土地里，大树根部范围内的土壤表面要比周围稍高。目前它们长势非常良好。”实际上，在大树移栽过程中还有多套工序。栽植前，要给断根喷洒药水消毒，给树枝的伤口涂抹修复剂，给树干裹上保温层，在土壤里拌上混合肥等。我抚摸着这些泛着淡淡的青白色的光滑粗壮的树干，惊喜地发现在修剪过的枝头上已经萌发出了密密的芽苞！

2020年盛夏时节，我再次来到塬上村看望“老伙计”们。远远便见成片成片的墨绿色海洋一样的森林浮现在眼前。及至树下，抬头仰望，新长出的树冠叶繁枝茂，层层叠叠，浓荫蔽日，微风一吹，沙沙作响，凉爽惬人。近日喜闻，地铁5号线即将开通，这些“老伙计”们又都陆续搬回了自己的老家，安享盛世之太平，回报市民之期盼。我牵肠挂肚的担忧也随之一扫而去。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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