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与升华

有时候会想到赵丰，觉得他非常孤独。渭河两岸有数十位作家，他是距秦岭最近的一个，居小县城，很古老。可惜深具地名文化的鄠县，一旦简化为户县，便不堪其陋了。在这里他读书、写作，有多种小说和散文行世，以改变中国人的心。

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何年认识的，都变得朦胧了。往来不频，甚至有几年不曾相聚，几乎是淡忘了，然而蓦地交游增加，朋友则可以作思想的沟通，但我却始终不清楚他的经历，未问他。大约参加过上山下乡运动，之后考学，在中学执教，在政府部门工作，终于都在其小县城，不过他能螺旋上升。于斯环境，他孜孜以求于文学艺术，显然艰难而且孤独。小县城是一个坐标，他是其中一个游动的点，倾诉着，批判着，也歌唱着。为了写作，他几乎放弃了一切功名利禄和情感应酬。放弃，促成了他写作的成功。一切与写作无关的生活，都被他简化了。想起来一句流行的句子：简约不简单。对于人生，对于生活，赵丰总是在做减法，而加法只用于文字。

赵丰在用自己的文字和精神守望着一座小城。他是不善言谈之人，和人在一起，他更多时候是在倾听、观察和思考。他的思维和智慧只有在写作时才会打开，平时，他是封闭了自己的思想。偶尔耳闻他一声叹息，几腔牢骚，便肚明他与环境不入，甚至摩擦。不过这无关具体的利益之争，他的孤独就在于此。中国人都处于挣扎之中，赵丰的挣扎是精神的挣扎，一半以尘埃，一半以澄明。不经意打电话过去，会有麻将之声隔空而来，知道赵丰那时候在过着小县城居民的日常生活，然而放下麻将，他就当开始写作了。挣扎归挣扎，谁不是在挣扎呢，但赵丰却不会堕落。

实际上他一直在升华，其作品的数量可以证明这一点，质量更可以证明。他喜欢西方的圣贤。他运用中国人的审美思维和伦理观念解读着西方圣贤，使他们很自然地走进中国人的心灵。这种写法，在当今的散文家中是少见的。在他的散文中，常常闪烁着他和帕斯卡尔、他和叔本华、他和尼采、他和蒙田、他和卢梭碰撞所产生的火花。沉思和感悟给他的散文营造了魅力，也有了分量。那些不失高贵的火花，不但照亮了赵丰，也照亮了他所在的小县城。它也将照亮芸芸众生的灵魂，我以为它起码有这种发光的元素。地名虽残，但愿一个作家的追求使它变美。

自然和精神的同一性，是赵丰散文随笔最鲜明的特征。自然界的万事万物都被他赋予了文学的意义。一个将自然事物和精神融合在一起的作家，注定是不孤独的，其精神的升华也就顺理成章了。

思想家型的学者气质，决定了其沉吟与倾诉、分析与阐释、批判与质疑的行文笔调。那种超越性、穿透力以及浓厚的思辨色彩，为作品平添了饱满的理趣，给文章带来一股遒劲的力道。

我注意到赵丰散文在表达上的特点。想象力的丰富、奇特，是其鲜明特点。他的写作思如水流，情似风行，遂断续转换，跌宕跳跃，有的像蒙太奇。读其散文，你不知道下来的景致，你以为林尽草穷，应该止步回头了。然而出其不意，新的景致会悄然出现，而且它往往对应着某种曾经让你兴奋的芳草茂木和鲜花。多思辨，富理趣，遂使风格悠远而遒劲。语言也很从容和平静，仿佛河里的白石和坡头的羊。□朱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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