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清明：我站在罗湖桥分界线上

 1979年作者初到香港第一次喝可乐遇到尴尬事。 1984年作者与妻子和儿子陪母亲去香港的“虎豹别墅"参观，四人同喝可乐。

上了罗湖桥，桥下边就是深圳与香港的分水岭——深圳河。罗湖桥中间划了一条线，线北边是深圳管，线南边属香港。过了线也就是到了香港地盘，我停下来，又将左脚跨过线，左脚在深圳，右脚在香港，而当时香港主权还没收回，属英国人管，我这一身两脚跨两地，真有些时代意义。看了一下表，当时正是1979年4月5日下午五点半钟。

从西安出发前，我心里想香港肯定比内地“洋"，便让肖欣花了三元钱去东大街有名的大光明理发馆烫了个头。想不到到了香港，自过关到火车上看到的香港女人很少有烫发的，中青年女士头发有长有短，但大都是直发，肖欣这独树一帜的烫发实在显眼。

□董健

一

我们一家三口，在1979年4月5日清明节这天， 持由陕西省公安厅发的往来港澳通行证， 经深圳过罗湖桥来到香港探亲。我当时二十九岁半，妻子肖欣刚过二十五岁，儿子董天一岁半。

经过深圳边检、海关、防疫三关后，上了连接两地的罗湖桥，桥下边就是深圳与香港的分水岭——深圳河。罗湖桥中间划了一条线，线北边是深圳管，线南边属香港。过了线也就是到了香港地盘，我停下来，又将左脚跨过线，左脚在深圳，右脚在香港，而当时香港主权还没收回，香港属英国人管，深圳属中国，我这一身两脚跨两地，真有些时代意义。看了一下表，当时正是下午五点半钟，已到了香港地界，不由得心中紧张起来，桥北边的桥头站的是中国边防军，桥南边的桥头站的是香港的警察，香港人把警察叫“差人"，就是当差的人。我却始终讲不出口，因为我的香港话始终发言不准，另外看到香港警察个个都十分精神， 训练有素，警服也合身，穿着威风，配备也全，如叫“差人"，显得对他们不尊重，这是后话，先不说了。

从罗湖桥的中线走到桥头，只有二十多米，到了桥头，本来想问警察该向哪边走，还没等咱开口，人家警察先开了口。尽管警察讲的是香港话，也等于是广州话，咱一句也听不懂，但他旁边的牌子上有中英文指示，尽管中文是繁体字，但多数还能认识，按着人家标牌的指引咱也不会走错。车走车路，马走马路，人家香港人由深圳回香港，尽管也经过罗湖桥，但人家的通道跟我们的有区别，人家直截就到入境的柜台办理过关手续，而我们是新来的，先要到香港人民入境事务处在罗湖桥入境口的办公室先填表，打手模，问话，办理手续，然后才让你入境。

到了办公室门口， 有凳子可以坐，然后填表，而且备有圆珠笔，表格是中英文对照，很简单， 就是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出生地，然后把表交上去听叫名字。周围都是今天入境的人，绝大多数是广东人，所以人家都能听懂香港话， 唯独我们一家人对香港话一句都听不懂，因我们是最后入境的，约等了半个小时，也只剩我们三个人了，入境处的职员用手势把我们叫到办公室。 他讲香港话我听不懂， 我讲普通话他听不懂，人家干脆也不问了，就让我们三人打了手指模，然后在我们带的往来港澳通行证上盖了章子，批准入境逗留三个月， 并将表格用订书机钉在了我们的通行证上， 就算办完了手续，并指引我们去入境的柜台上去入境。

我们到了柜台边就往跟前走，柜台旁边坐着入境处人员， 穿戴与警察制服差不多，但细看帽子帽徽和衣服口袋还是与警察有区别。我们三人一块走到人家入境处人员的柜台前，正要递证件，只见该入境处人员站起来用手让我们往后退，这动作可吓我一跳，他咋不接证件，好像是不受理的表示，而且他嘴里还在说着什么，咱也听不懂，这下子我可愣住了，心又凉了半截，这到底是咋回事情，证件还没递，人家的动作就表示不接受，这不接受证件就表示不受理，这不受理就表示不让入境，这下可糟了。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看着对方，一下子全呆住了，而他也着了急，他也看出我们听不懂他的话，更不明白他的意思，正在这僵持中，过来了一位像是在这里专门巡视的入境处人员，年龄稍长，像个有级别的官员。

他走到我俩跟前， 将肖欣往后拉了一下，并暗示肖欣要站在距柜台一米多的黄线外，柜台前只能站一个人办理手续，这下我和肖欣才明白了是咋回事，如释重负。我先交了我的证件，入境处这位工作人员也没有因为我们不明白他的意思而发火，更没有流露出烦躁的表情，朝我看了一眼对了一下证件上的像片，然后在证件上盖了章，并把证件交给我，还笑了笑，并用手示意我可以从他旁边的通道进去，正式允许我可以入境了。

前后没有三分钟手续就办完了，我赶紧让位，并侧身看着肖欣和董天，示意她赶紧上来，我过了境就站在柜台后边站着， 想等肖欣和娃办完手续过来会合再一块走。这时又过来另一位巡视的入境处官员，他嘴里说什么我仍是听不懂，但我开始多长了心眼，用他的动作来判断他的意思，这下明白了，原来这地方不允许人停留，更不允许在此等人，我赶紧给肖欣打了个手势，表示我要往前边走了，肖欣也明了我的意思，但我怕董天看不见我，乱喊乱叫就麻烦了。我又将眼移向在肖欣怀里的董天，也给他指了指后边，并拿起行李表示要走的样子，这时候只见董天看着我不喊也不叫， 好像他一切都明白似的。

我往前再走几步， 看见又是一帮穿黑制服戴大盖帽的几位像警察的人，站在短台子的旁边。我看到他们正在翻一个人的提包，我明白了，这是海关工作人员，我也主动将包放在了台面上等待他们来查，但海关人员丝毫没查，还给我打了个手势，让我过关。过了海关我就停下，等肖欣母子过来，但我的心已经不慌了，我知道她俩也等于是例行公事了，因肖欣和董天是两人，时间比我长，也就是五分钟，终于看到他们出来了。

我赶紧将董天抱在怀里， 肖欣抱了他一路，也该让肖欣喘口气了。刚抱起董天，突然听肖欣说：“不好!"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肖欣是把啥丢了，刚要问她啥事，肖欣突然从我怀里将董天抢去，并向厕所跑去，这下我才明白了，这一路出境入境，董天好像知道一路紧张，十分配合，大小便还都憋着，不一会肖欣从厕所出来，冲着我高兴地说：“刚进厕所董天就大小便齐出，他真懂事，过关没搅人，硬是把屎尿由大陆带到香港来了。"接着他又说“你先把娃给我看一会，我也憋不住了。"说完把董天往我怀里一塞，就往厕所跑，我说：“你快些，我也憋不住了。"

二

三人屎尿已毕，轻装上阵，赶紧向罗湖火车站赶去。 这时候已经快六点钟了。到火车站一看，火车还有十分钟就要开车了，而且这是最后一班火车。事不迟疑，赶紧上车。

奇怪，列车门口咋没有乘务员，再一看，这火车真落后，还是内燃机的，火车外边看上去十分残旧，油漆脱落，上去再一看，车厢内全是硬座，连厕所都没有，还比不上国内的火车先进，这车厢与当年西安到咸阳的市郊火车相差无几。车厢内人已坐满，走道上挤满了人。还好有人让座，说了声谢谢人家也听不懂，肖欣抱董天赶紧坐上， 我将行李放到衣架上，站到旁边。

董天在家里闹翻天， 一出门黑眼珠子大眼睛转个不停， 看了里头看外头，突然头不转了，我随他视线望去，原来他盯着人家正在喝的可口可乐易拉罐上了。这眼神让我感到丢人，我刚想用身子遮掩他的视线，突然对面那位女士给肖欣递上了一罐可乐，并示意让给董天喝，肖欣连忙推托，但董天的小手已伸了出来，他已等不及了。肖欣只好接了，并递给我，示意让我打开给娃喝，我接了可乐，咋开可不会，只看着盖子上有个环，到底该往前拉还是往后拉，正在揣摸，这位女士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赶紧上前，帮我将可乐打开，并插进了一根吸管，递到肖欣手上。没人教，董天的嘴一下子就叼在了吸管上，一口气将可乐吸了一半，头也不抬，几口吸下来，就把一罐可乐吸光了，听着那吱吱的声音，知道已经吸光，但他仍不松口。

这景像惹得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这边又递上一罐可乐，那边也递上一罐雪碧，还有人递上一包饼干，又有人递上了几根香蕉，还有橙子，立时肖欣座椅的台面上堆了一堆东西。由于语言不通无法沟通，乘客们对我们说什么，一句都听不懂，只有用微笑来回敬各位。

突然董天往下一蹲，看这动作像是要小便，但车厢内又无厕所，这可咋办?肖欣赶紧抱起了董天，想往车厢外边走，但人多路堵，根本无法过去，这时候坐在对面的那位中年女士仿佛已经明白是咋回事了，她双手赶紧将车窗升高，示意肖欣端着董天让从窗子往外尿，这时窗子两旁的人也都配合，腾出了位置，肖欣也顾不了其他，端起董天屁股，对着窗外，立时持续有一分多钟的一泡白尿，随着奔腾的火车，而洒向了香港新界的田野。幸亏没有起风，不然来个尿水倒刮进车厢，那就真应了“洒向人间都是怨"那句话了。 我看到车厢里人家的孩子咋不尿? 我百思不解，如果真要大小便那可咋办呢?太奇怪了，再仔细一看，别的孩子穿的裤子都是密封的，看似很笨拙，而且个个屁股都显得很凸出，我突然想到了，原来这些孩子的裤子里边都垫了纸尿片。

在火车行进途中，从发车的罗湖到终点站红碪中途约有九个站，时间近两个小时。中途停站时，乘客有下有上，我逐渐感到有些不自在了，因为每逢上车的人总要看我们几眼，当我的目光和他们相对时，看得出他们对我们三人没有敌意，但目光中总含有好奇，被人看得多了，咱也觉得不自在了。我心里想，都是中国人，咱有啥值得人看的。慢慢的我明白了，我们三人的发型、衣服跟别人的不一样，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大陆来的。

肖欣自跟我认识到结婚生娃这七八年间发型一直是不长不短的直发，从西安出发前，我心里想香港肯定比内地“洋"，便让肖欣花了三元钱去东大街有名的大光明理发馆烫了个头。因那时“文化大革命"刚结束，女同志最时髦的发型就是烫发了。想不到今天到了香港，自过关到火车上看到的无数香港女人很少有烫发的，中青年女士头发有长有短，但大都是直发，肖欣这独树一帜的烫发实在显眼。

再看我的发型也与人不一样，我是几十年不变的短发“一边倒"，我以为天下的男人大都是这种发型，谁知道入了香港境，一看，青年男子大都留着长发，要在西安看到这种长发，人们肯定把他当“流氓"，而我这短发挤在长发的人丛中，显得特别抢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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