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拾“遗”者 王智

 □ 记者 维博 文 /图
5月20日，王智做客一电视台百姓讲坛，围绕端午节民俗文化开讲，讲座过程中，他变戏法似地不时从随身携带的“百宝箱"中掏出一件件即将被遗失的老物件，串联起了传统节日的文化脉络，让讲座生动鲜活，充满了趣味。

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王智有着文化人惯有的特立独行之举。他会直接把收集的有关非遗的物件搬上舞台，点起一盏老油灯，盘腿坐在舞台上操作起纺车，一边纺线一边演讲，从男耕女织谈到文化传承，最后举起油灯：“愿中国传统文化的点滴光芒照亮每个人的心田。"

有时，他也会扛起一把老镢头在讲坛上亮相，大谈镢头的文化符号意义，“非物质文化遗产承载着人类社会的文明，是我们民族精神的DNA，非遗保护实质是挖掘我们农耕文化活态的遗存，镢头是农耕文明的代表，始终不离开土地，非物质文化遗产挖掘也需要像老镢头一样深耕于土地。"

乡野捡拾文化“破烂"

“孔子说，礼失而求诸野。保护非遗不能坐在办公室，否则就是空对空。"王智说。事实上，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世代相承的、与群众生活密切相关的各种传统文化表现形式和文化空间，如民俗活动、表演艺术、传统知识和技能等，一旦脱离了民间和老百姓非遗保护就失去了方向。

藉此，王智每年1/3的时间都在下乡，先蹬自行车，后来坐长途公交、搭蹦蹦车，现在买了辆手动挡两厢汽车，踏访了2000多个乡村。2部数码摄像机，3部数码照相机，4台电脑笔记本，7支录音笔，还有11个移动硬盘，这些成为王智坚持乡野调查的见证。

王智称，乡野调查其实是走群众路线的最好形式。老百姓非常欢迎他进村入户，每到一处，当地老乡会自发带路做向导。而到乡下也是他最开心的时刻，他也会非常珍惜下乡的宝贵时间，争取多问一点，多看一些。不会放过村中任何一个老工艺、老作坊、老物件和历史遗存，刨根问底追问老艺人技艺传承的脉络，和他们打成一片。

此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外延非常宽泛，包括语言、戏曲、音乐、舞蹈、曲艺等传统表演艺术、民俗活动以及传统手工艺技能等，可以称得上是个“小文联"，调研工作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王智介绍说；在长安区东大村调研黄酒酿造技艺，发现该地水资源丰富出产大米，耕作方式截然不同于关中其他各地。进一步发掘，发现该地民俗也与其他地方有所差异，比如过庙会和白事，村民会过蒸饭会，这又涉及到丧葬文化，深究起来非常久远，可以上溯到周礼、汉唐文化。仅为了弄清这里的丧葬文化，花圈店他就走了十几家。

十多年来，王智挖掘民间艺人3000多人，吸引了一支近千人的非遗保护志愿者队伍，收集到艺人的作品、工具、原材料等粗略估计2万余件，仓库已经无法容纳，一部分只好搬进他的办公室。很多人对他捡拾这么多“破烂"感到不理解。

由他挖掘、推荐申报成功的非遗项目，有国家级、市级、区县级100多个，一些民间艺人的生活轨迹，一些传统民俗的命运，多少因他而发生改变。他一手创建起来的西安市非遗博物馆也被评为全国非遗保护工作先进集体，成为西北地区最大的非遗博物馆，在众多博物馆中独树一帜。

王智的挖掘活动同时也受到《留住手艺》作者、日本作家盐野米松和台湾《汉声》杂志主编黄永送的关注，清华大学和西安美术学院的几位年轻学者将他的挖掘方法作为人类学考察的范例。

事实上，王智的文化程度并不高，成为非遗专家，完全得益于他常年累月的乡野调查，汇聚各方海量民俗文化的积淀充盈着他的大脑。民间艺人源源不断的信息输送，让他成为关中民俗活的地图，也成就了他成为一个领域的专家。对于取得的成绩，王智只淡淡地说，在非遗保护方面，他只是个先行者，挖得深一点，走得勤一点，十年之功，付出心血，肯定会有收获。

痛心秦岭老油坊被拆

在保护非遗过程中，非遗传承人因为年龄原因逐渐逝去，让王智感到痛心。而一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因为人们认识不到位，遭到拆迁破坏，尤让王智感到痛心疾首。

位于长安区沣峪口的秦岭老油坊也是因为王智的调查发掘后来才逐渐进入人们视野的，“我们去的时候，老油坊破烂不堪。但第一眼看到它，我就非常兴奋！它既是文物，又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座曾经是陕西境内规模最大的油坊，随着岁月的更迭流逝已经变作难得一见的历史文物，而传统的手工榨油技艺也成了鲜为人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王智说，“秦岭老油坊是少有的把物质文化与非物质文化结合，使历史文物‘活化’的实例。"

在王智和一批志愿者的帮助下，老油坊被认定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次年，油坊主被省、市两级政府认定为省级非遗“老油坊榨油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彼时，地沟油事件被媒体频频曝光，饮食安全正叩击国人敏感的心理底线，听说沣峪口有人工古法榨油，市民们开车赶来油坊买油，时不时还有游客来参观。

申遗，让老油坊“麻雀变了凤凰"。然而，好景不长，在申遗后的第四个年头，老油坊的命运便发生了转折。因为厂房破旧的问题日益突出，街道办要对老油坊进行改造，然后迁回原址继续生产。然而，2012年10月，当地政府要将老油坊建成博物馆，老油坊将被拆除。

得知老油坊将要被拆迁的消息时，王智正在参加关中民俗文化保护研讨会，他马上就急了，立即打断了大会，即兴发言呼吁有影响的专家共同拯救老油坊的命运。他慷慨陈词，几乎是声泪俱下：“那边老油坊马上就要完蛋了，再不救，就来不及了。"他讲，老油坊能够活态存在100多年，“生产性保护"最适于保护这一类项目，也最重要。“在该项目保护中如果过于强调博物馆式的保护，而破坏原有的生产工具、生产环境，把传承人和油坊分开，这使以艺人为主的活态保护陷入被动。"

随后，在王智的动议下，西安市政协组织了20多位委员前往老油坊进行专项视察。媒体的关注和委员的视察在客观上阻止了老油坊的拆迁进度。然而十分遗憾的是，2012年12月初，在专家和媒体的质疑声中，传承人被迫撤离油坊，油坊的大部分建筑被拆除，只留下油梁房间主体。

“老油坊是我们发现的，也是我们把它的影响力一步步放大的。对于它，我们是当孩子一样爱护。可是，原来的老油坊已经不复存在了，对于文物保护工作的打击很大。希望今后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是谨慎的、合理的。这样，老油坊式的悲剧就不会再发生。"王智说。

奔走疾呼非遗保护

王智感觉自己和电视剧《亮剑》中的李云龙有颇多相似之处，非遗保护没有现成的道路可循，一切都是闯出来的。“挖掘到200多位民间艺人时，就是科长。挖掘到1000位民间艺人时，被提拔为非遗中心副主任。当找寻到3000位民间艺人，把文化的脉给续上了，可以代表一个领域，就被推荐为市政协委员。"

因此，他非常珍惜政协提供的平台，将提案作为保护非遗的重要渠道。今年所提10个提案均围绕非遗保护、文化传承，疾呼“非物质文化遗产承载着人类社会的文明，是我们民族精神的DNA，是世界文化多样性的体现。"他执著建言：让濒危非遗民间社团老艺人参加惠民演出，促进非遗传承；妥善置放“唐代梨园遗址碑"，发挥西安历史文化遗产优势，发掘唐代梨园文化；发挥非遗和历史文化资源优势、立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培养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开展非遗保护进校园、促进青少年非遗示范基地建设。

非物质文化遗产依靠的是传人口传心授传承，保护的核心是传承人。一个不争的现实是，代表性传人大多年事已高，不断有人去世，保护工作是与时间赛跑，与老艺人的生命赛跑。为此，他向政府建言《关于尽快开展西安非物质文化遗产濒危传人口述历史系列抢救工作的建议》，呼吁成立非遗濒危传人口述历史课题组，开展非遗保护专项抢救系列行动。他自己则带着志愿者，抢救性对12位传承人进行口述史的记录，形成完整资料21卷290万字。

王智还记得，2009年9月他被任命为非遗中心副主任的那个晚上，受一非遗传承人精神感染，他当场给自己立了一条“生死状"，看到一个个殷红的手印，王智霎时泪流满面。他说，传承非遗、保护传统文化，其实就是跟时间、生命和城市化进程在赛跑，为子孙后代造福。这种使命感和神圣感，值得去干一辈子，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对政府来说，保护非遗是工作；对专家来说，研究非遗是学问；对媒体来说，发掘民俗是新闻；而对我来讲，关注传统文化，已经成为一种信仰。"王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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