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温润之州

◎靳勇

金秋十月，应邀参加“东方风来，相约温州”采风活动。出发之际，我想温州不仅在江南，而且在钱塘江之南，此时一定和西安的夏天一样炎热。可是一查，温州气温在20℃上下，和西安差不多。一般地方，要么冬季寒冷，要么夏季酷热。我住的城市还有种现象，某年冬天不同凡响地天寒地冻了，当年夏天就异乎寻常地骄阳似火。我不放心，还是带上了夏服。

到了温州，那里气温果然和西安不相上下。从热心的网约车司机那里了解到，温州位于北雁荡山和南雁荡山之间，东临大海，夏季不受南方热浪骚扰，冬季没有北方寒流侵袭，享东海温润气流，因此一年四季气温相对平稳。

温州日报同仁笑呵呵告诉我，唐高宗时期在此设州时，由于这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温润，故定名温州。

我很快被温州的温润融化。

过去只听说温州经济发达，到了温州，发现瓯江水软、雁荡山温，正如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的山水诗派、曾担任永嘉太守的南北朝时期杰出诗人谢灵运所描绘的“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景色之优美，完全不是我来之前所能想象的。

我感触最深的还是温州人温润而泽的个性。

一

温州人似乎受气候的影响，语言十分温和。这种温和首先是语音上十分柔和，犹如莺啼鸟啭，十分悦耳。其次语气不急不躁，神态平和。采风期间，我独自一人在街上闲转，看到的是一派温良恭俭让景象。

在温州采访期间，听到一则故事。瓯江北岸永嘉县在一村进行环境建设时，为了解决乱倒生活垃圾现象，设置了垃圾箱。然而，有的村民不愿多走两步，把垃圾倒在垃圾箱外。当地一位负责人现场考察后说：从过去的传统生活向现代文明生活转变过程中，这部分群众已经迈进了18步，只差两步，很不容易。剩下的两步，我们能等，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村民听了，乱倒垃圾现象很快消失。

春秋时期哲学家管子云：“温良宽厚则民爱之。”

面对温州人的温和，我这个一点就着的人自惭形秽。

大概正是由于有了这温和的土壤，情意缠绵、细腻婉转的南戏于北宋末年开始在温州出现，温州成为中国百戏之祖南戏的故乡。改革开放以来，温州人更是在经济上大快朵颐地享受温润而泽个性的红利。

我从电视剧《温州一家人》主人公赵银花原型、全国“三八”红旗手王碎奶处了解到，30多年前，她和永嘉县桥头镇一些生活艰难的群众，不是呆在家里等着做大生意，做一夜成百万富翁的美梦，心念祖训“天上不生钱，地上不生赞”，到当地石板桥的桥头摆地摊经营生意小、利润薄的纽扣。他们知道“心慌吃不得热粥”，一日一钱，千日千钱，最捷径的路，就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他们从“挑担走四方”起步，不急不躁，靠自己的温厚，逐步发展。煤炭炼钢铁，温和胜强硬。他们很快在桥头形成一个遐迩闻名的中国第一个专业小商品市场——桥头纽扣市场，后来逐步发展成为“中国纽扣之都”，纽扣销售占国内销售总量的80%，占世界销售总量的60%。

温州不仅一个纽扣市场，温州人在多个领域开花结果，自桥头纽扣市场之后相继出现了乐清柳市五金电器市场、苍南宜山再生纺织品市场、平阳水头兔毛市场、平阳萧江塑编市场、瑞安仙绛塑革市场等等在国内声名显赫十大商品产销基地和专业市场，鞋王、笔王、锁王比比皆是。

像做其他事情一样，温州人的致富，显得水到渠成，没有大喜大悲的忙乱、大起大落的茫然。和气生财。想想他们温润而泽的个性，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二

温州的气候并非没有风雨，温州人也不是生活在温室里。台风时常肆虐温州，造成巨大破坏。温州“七山二水一分田”，耕地面积少，大量的人要冒着被海浪吞没的风险从事渔业或海上贸易。

如果说温润的气候使温州人个性温润，那么台风和海浪则使温州人的个性温润而坚韧。

温州有句民谚：“人直朋友众，树直用处多。”显然，温州人崇尚耿直。

温州人这种耿直性格，早在800年前就已形成。宋朝时期，叶适等温州学者，吸取中原文化、海洋文化和古越文化精华，不急不躁，不走极端，抱着平和、宽容的态度，析精剖微，认为“义”和“利”，“农”和“商”并不矛盾，不可偏废，尽管这种观点与当时强大的“重农抑商”等传统观念相抵触，但他们不隐瞒，义无反顾地提出了“经世致用，义利并举”“以利和义，不以义抑利”“农商一体”等一系列观点，从而有了与朱熹“理学”、陆九渊“心学”并立的永嘉学派。

有着2200年城市文化的温州人，有崇尚务实的民风。

一位亲戚向我讲述了他在美国的一次见闻。一位温州人在美国洛杉矶办了家装修公司。公司里一位青年员工觉得装修活又脏又累，没有出息，一天到晚无精打采。温州老板发现后没有训斥他，把工具要过去，自己闷头“咣咣咣”干了一两个小时，然后对那位员工说：“这样才能挣上钱。”那位青年大概由此明白，老板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通过艰苦的工作奋斗出来的，有关温州人“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的传言不虚，从此干活有了朝气。

温州人对耿直有自己的解读。耿直，首先是要光明磊落、正直，温恭直谅，其次要直截了当表达自己的意思，使对方明白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耿直和温良恭俭让并不矛盾。以“凿壁偷光”苦读名世的西汉经学家匡衡提出：近忠正，远巧佞，开直言，任温良之人，退刻薄之吏，显洁白之士。可见2000年前，古人在这方面就认识得非常清楚。

三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温州人与人相处显得温暾，既不因为相处和谐就热情似火，拍胸脯、打保票，说话总是很严密，考虑周全，担心超出自己能力的承诺误事、坏事，助了人还要检讨做得不够完美，感谢受助者的宽容；也忌讳遇到矛盾就撕破脸皮，恶语相向。温州有民谚：打人两日忧，骂人三日羞。

古人云：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与温州人相处，轻松、自如，没有过多的顾虑。

由于温州人养成了平和、理性、细腻的秉性，近百年来，温州不仅涌现了中国微分几何学派创始人苏步青、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谷超豪等200多位数学家和数学教授，而且走出了中国现代考古学的奠基人夏鼐，作家郑振铎、林斤澜、叶永烈，国学大师南怀瑾等大量其他领域的杰出人物。

温州人对豪爽、大气亦有自己的定义。在他们看来，豪爽、大气就是温柔敦厚，在任何情况下不失态、不失控，波澜不惊，从容自如，能理性面对，举重若轻，化险为夷，开放包容，兼收并蓄，当出手时便出手，绝不是做芝麻大件事就发豪言壮语。

他们在经济活动中尽显豪爽、大气，互通消息，抱团互助，共同攻坚，面对利益不是独自一人占尽，而是有钱大家赚，共同分享。因此他们建立起稳定的经济合作网络，有事一呼百应，一人发财全村跟，一个产品带万家。他们就是这样形成影响中国的产品和市场，走向世界。

由于经济的发展，桥头镇建立起上百家纽扣、拉链、电镀等私营小作坊，所排污水使桥头镇的母亲河菇溪河水质一度沦为劣Ⅴ类的“牛奶河”，严重威胁到当地群众身体健康。当地群众为改变环境，自发集资，累计集资6123多万元，其中一位企业家捐款400万元。民间的举动倒逼政府启动了投资数亿元的菇溪河道综合治理，如今的菇溪河，水质已经恢复为Ⅱ类标准以上，成为美丽浙南水乡的代表。

我为温州企业家的善举感动，也为尤书记在全国媒体记者面前，将推动菇溪河道综合治理的功劳归功于民间的温恭自虚感动。他们用实际行动为豪爽、大气做了生动的诠释。

诗仙李白有诗：爱此溪水闲，乘流兴无极。漾楫怕鸥惊，垂竿待鱼食。波翻晓霞影，岸叠春山色。何处浣纱人，红颜未相识。

走进温州，犹如在读一篇篇温馨的诗画，令人赏心悦目，所闻所见越多，感觉温州人的润内涵越丰富，智慧越深。

告别温州后，每当望到那充满能量却释放有度的旭日带着海水的湿润，轻轻地从东方升起时，我就会想到“温”字。温州，好一个温润之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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