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西安城

◎第广龙

1

这么厚的雪

十几年没见过了

这么厚的雪

十几年没在上面踩过了

一夜之间

西安城增加了厚度

像是又套装了一个城

我多踩了几脚

也踩不到城砖上

2

厚厚的雪上

还在增加雪

夜里走过的脚印

被覆盖了

夜里哭过的泪水

被掩埋了

夜里写下的字

被冷藏了

我走在雪中

我趟出了一条

雪之路在我走过不久

我有深有浅的背影

落进异乡人的睡梦

3

走上去雪地抱住我的脚

我挣脱开

又抱住一次次的

厚厚的雪被搅乱了

我的心还算安定

我的心很难再乱了

4

天没有亮雪还在下

该出现在雪地上的人

会出现的

在职工食堂上班的

走过去了

前半夜还拒载的出租车

在空跑

有一家人这么早

竟然出来照相

还让我帮忙

5

回不去的

留在名利场上吧

窗外的雪

起码是干净的

睡得沉沉的人

雪光如月光

照在床头的遥控器上

谁会和往常一样

早早出门呢

是我走在外面

步子不大

每一步都得踩稳

开始还冻脸冻手

一会儿就热起来了

一口一口哈着白气

我浑身清爽

6

天亮之后

西安城里

一家家店铺前

久违的铲雪的声音

此起彼伏

刺耳又动听

像是在拆卸用久了的机器

也像在制作

一件结实的器物

其实只是把变硬了的雪

松软的雪

铲到一起

有的雪堆在树坑里

树坑臃肿了

像是穿了一件大袍子

一个孩子堆起来的雪人

红红的鼻头

看上去很孤独

7

落在大雁塔上的雪

不用清扫

融化的时候

滴答声如格律诗

如长短句

和一千年前一样

落在秦岭深处的雪

那么温暖

下面响动着的

是一条溪流

是一条大江的源头

8

我还在雪地上赶路吗

走了半辈子

雪花飘飘

一些落在眉毛上

一些落在心上

默念着牵挂的名字

西安城快到了

尤家庄、刚家寨、张家堡

灯火就是亲人

和我撞了一个满怀

9

下雪天我走路的院子

大多数

平时早早出来的人

没有出来

别看天天坚持锻炼

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跌打

我也有些冒险

今早就差点

一屁股坐地上

我不愿改变习惯

是一个原因

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

挠痒痒一样搓澡一样

我听着喜欢

10

雪中走着豺狼走着小精灵

雪能区分善恶

也让穿貂皮的女人跌跤

骨科门诊多拥挤啊

三十米之外

打雪仗的笑声

分贝还那么高

一冬无雪的焦虑

随着雾霾散去

老天能给予也能拿走

白雪茫茫的大地上

有的坟是圆的

有的坟像一架马车

高速公路关闭了

出远门的人

又得重新计划行程

11

半个月亮

像谁吃剩下的夜宵

谁呢

沉沉大夜遗忘了的

何止这一片冰冷的光

就连积雪也成了累赘

也是多余的

没有下雪的时候盼着下雪

大雪不停又在抱怨

这时候来到外面

我独自一人

把走了无数次的路

又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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