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冲文丑的从艺之道

前些年在兰州秦腔舞台上演了很是走俏的一出大戏，名曰《曹操与杨修》，这是根据上海京剧院同名京剧移植的新编历史剧。剧中有这样一段戏给观众留下难忘的印象：

蒋干手举一封书信,骑马上,问道“丞相今在哪里？”此时二道幕启:风雪弥漫,战马齐鸣,中原健儿,意气昂扬。蒋干一望,忙慨叹：“啊,丞相,好兴致呀！”待曹操、杨修与众将且唱且舞策马走来，蒋干又道:“哎呀呀,金戈铁马,踏雪巡营,好一幅英雄图画也！”待曹操一行立定,询问，蒋干立码回禀:“诸葛言收了丞相的战表,不说战,也不说降,回复了小诗一首，刁钻古怪,令人费解”。众人纳闷相视,急问。蒋干扫一眼众人，嘴角撩起一抹笑意:“喏喏喏——（展信念道）黄花逐水漂,二人过木桥。好景无心爱，须防歹徒刀。”就这样,连禀带念,三言两语,转圜情节,竟使舞台上出现曹大丞相不得不为答出诸葛小诗意喻的杨修牵马坠蹬缓缓前行的戏趣来。

蒋干是曹营中的一员谋士，在戏曲行道中系文丑。文丑又系丑行中的一支；丑虽丑,却需要有不小的智谋、才干与胆略,一般演员却难以胜任。而“曹杨”戏中的这个文丑,是由兰州戏曲剧院早有名气的丑行演员彭冲饰演。彭冲11岁就开始学戏了,一直主工的就是文丑行当。你看这出戏中,蒋干之与曹操、杨修,那只是个小人物,戏也不多,可就这么一段戏,多么吸引观众！蒋干带来这首小诗,竟让曹操当场宣布谁能说出诸葛深意就奖赏于谁，旋即曹丞相为大知识分子杨修拉马前行的情节戏趣自然而来,且曹、杨及蒋干各自的人物性格凸现出来，也为后面残酷的杀戮埋下伏笔。这里,文丑蒋干戏虽不多,但对戏剧情节的推动确有“四两拨千斤”之功力。

彭冲认为,演员演戏演到最后都是在演文化。“演员一要文化素养,二要表演灵气,三要潜心练功。我从艺40多年,深刻体悟到啥叫‘演戏’，啥叫戏曲艺术”。主工文丑的彭冲饰演蒋干,演员与角色很是对路。你看他挥鞭上场,眉头一扬,轻声慨叹,一抬手,一投足,一诺诺,把他的身份、地位与小智慧均流露出来,且让剧情进一步曲折发展,观众遂之获得快感；就从他的得体装束及这幅文丑脸谱“豆腐块”的精致描画上也能看出彭冲与蒋干“合二为一”的完美融合。他把姜干演活了,自然也非常得体地陪衬了曹杨军事家、政治家、大知识分子的相互较比与心灵上的残酷博弈。这就是致令观众心动的“戏”。

兰州市秦剧团上演的秦腔大戏《茸宝记》是甘肃首次成功运用地方戏剧种演绎敦煌壁画故事的艺术实践，参加了第二届中国秦腔艺术节获得赞誉。彭冲在这出戏中饰演反角“银头蜍”。这是一出完全创作的秦腔,除了壁画故事外几乎没有任何线索让银头蜍形象出彩，几乎全赖演员自己的功底。彭冲认为“这就是一次从来没有过又从无到有的新创作，最能砥砺人、升华人。”当正面描述大太子如意为天下百姓生计而远去寻宝的过程中遇到“金头蟾”“银头蜍”的处处使坏，虽饰演的是二号“反派人物”,但在与大太子如意面对面的冲突中体现出敦煌壁画故事中带有一抹佛教思绪的原始纠葛,他在表演中准确地把握住了戏曲艺术与宗教之间的“分寸”。彭冲认为,戏多戏少是由剧本的大局决定的,但凡上了舞台都是“大角色”，实际上没有什么“小角色”,对人物塑造一点儿也不可轻视,不可忽悠,“因为演戏是为观众看的。不论演什么行当什么角色,只要观众认肯,看的有了兴致,你就是好角儿！”

“学戏”,就得不断“学习”,此言很是简单明了,但这是彭冲走上“丑行”的从艺秘笈。一般戏曲演员10多岁就去艺校或剧团学戏,聪明的“戏子”总是一边学戏练功,一边悟习历史文化,以弥补不能系统学研“语文课”的缺欠。彭冲先后在陕西周至县戏校、甘肃省艺术学校秦腔表演专业学习,毕业后又师从著名甘肃丑角王定秦老师和陕西名丑乔慷慨老师。从师长那里不仅学到了做人的本分,演戏的真谛,也了解到中国戏曲及戏曲艺道中丑行的奥义与精髓。“丑”真是来之不易,从秦时的侏儒到汉时的俳优,再到唐代的参军又到宋代的副净,之后才形成戏曲中的丑及丑行。是故，才能理解到“丑脚（角）最贵”“无丑不成戏”之说。而丑的面部化妆是“粉面乌嘴”,丑的表演特点是“插科使砌”，丑之艺术特征是滑稽性,这就把握住了丑行之魂与丑之美学原理。

正是在这种理论指导下,彭冲将丑行中的二丑、小丑、文丑、武丑、生丑、官带丑的戏都愿意饰演,从而把握住丑行及丑行各个支脉的相同与不同的特征,从而准确地刻画人物性格,让整台戏曲能充满“兴奋点”，让观众看得有滋有味，正所谓“无丑不成戏”、“丑之可贵可喜”。正是这样,在几十年的刻苦“悟戏”实践积累中形成了彭冲很有代表性的剧目，诸如《杨三小》中的杨三小、《荒郊义救》中的花儿仁义、《柜中缘》中的淘气、《教学》中的何为贵、《玉堂春》中的崇公道、《狸猫换太子》上下本中的郭槐、《廉吏于成龙》中的勒春、《生死牌》中的贺三郎,等等。

彭冲在文丑行上戏的最大特点是具有心理定力,注重语言台词的准确表达和肢体表演细节上的慎微刻画,干净、稳当、风趣、有味，表现出戏曲演员丑行深厚的艺术造诣。《苏三起解》中的崇公道是一个下层人民道德观念的化身,戏一开场,这老公差就走在前台扬天叹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言罢口吹小须,颈抖脑后小翅辫,这种滑稽的表演和语言上的机趣,立刻将崇公道的性格和苏三被冤的情势和盘托出。戏中在涉水跋山的押途中,他把自己的竹杖给了囚犯苏三拄着，自己帮着对方拿着沉重的枷板,他对弱者的同情体贴、善良厚道,令人肃然起敬。美的灵魂在丑的外形反衬下,显得更为昭著了。

在《荒郊义救》中,要饭的“叫花子”仁义,在郊野碰到了奄奄一息的穷书生张成育,声声唤醒他,苦苦劝说他，要活着,不去死,要饭得看人脸,受人气,但也要活下去,“要饭毕竟不是做官”；当得知书生欲去考试,便鼓励他说“当官总比要饭的好！”这一连串嬉戏撩令人苦笑不得的台词把各自的心境表露得十分恰当,充满现实的幽默感和趣味。仁义其人在穷困到这般境地也要施以“仁义”于几近死去的穷书生,这种“滑稽美”正源自于该丑行人物本来奉行的“品德美”“本质美”“心灵美”。

彭冲因自幼酷爱戏曲艺术，不断传承优秀文化,工作积极勤恳,业务严谨精进,几十年奋斗在城乡演出第一线,每每将自己的优秀作品奉献给基层广大观众并获得多次奖励,故而最近在第六届甘肃省戏剧家协会会员代表大会上再度被推选为新一届理事。复工复产了,该恢复正常演出活动了。他挺想克服困难,创造条件,将学术性极强的南宋后期的南戏剧本《张协状元》和观众喜闻乐见的《巧县官》能推上今天的大舞台。他主工文丑的初心情感仍在,可喜可贺，拭目以待！

□严森林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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