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岁小脚老太照顾失明小叔子65年

新闻人物：

84岁的小脚老太计宗英出生于彬县（现为彬州市），一生操持家务、任劳任怨，更像母亲一样事无巨细地照顾失明小叔子长达65年。

2016年，计宗英当选为孝老爱亲类“中国好人”；这个真实的故事被搬上银幕，2018年年底，这部名为《信·守》的电影在第13届巴黎中国电影节斩获三项大奖；2019年2月，影片受邀4月参加美国洛杉矶举行的第16届世界民族电影节颁奖典礼。

核心提示：

在张军霞眼里，婆婆计宗英就是她心中的女神。“有些人去烧香拜佛，有些人出去做好事，而在我看来，孝敬老人就是最大的积德行善。”

能让张军霞如此敬重婆婆，除了父母从小的教诲外，当然还有计宗英那看似平凡背后的不平凡，她默默照顾双目失明的小叔子65年，这在彬州被传为佳话……

84岁的计宗英坐在儿子家里，从17层的窗口朝外张望，望楼下的车，望对面的山，有时候会从行人里搜索家人的身影……闲下来的她在这里住得有些无所适从，她想回老宅子了，想回那个她忙活了一生的白保村。那里，是她的天地，有她的故事……

>>一个“孩子”照顾一群孩子

她17岁时与19岁的丈夫结婚，那时丈夫的二弟15岁，三弟10岁，妹妹6岁

3月5日，华商报记者在彬州市张军霞的家里，回访了“中国好人”计宗英。计宗英一生育有6个孩子，不，应该算7个。比她小几岁的小叔子孙豆豆也算是她的孩子之一，因为，她像母亲一样，将小叔子孙豆豆无微不至地照顾了65年。

张军霞是计宗英的四儿媳，在她家客厅里，计宗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她见有人来，站起身迎接，但又因为小脚站不住，便左右来回挪着小步维持平衡。

这个已经84岁的小脚老人双眼跟一汪水似的清澈，听力也好，却不擅言谈，聊天时偶尔说一两句。张军霞说，婆婆年纪大了，有些脑萎缩，还患有高血压、冠心病，已经好多年了，一直在吃药。为了让婆婆不被病痛折磨，张军霞每年都要送婆婆到医院住上一段日子，一是检查身体，二来是让专业人员做保健。此外，老人每个月还要吃1000多元的各类药物。

张军霞说，虽然她和丈夫不富裕，但绝不会让老人晚年遭罪。张军霞悄悄告诉记者，有几次买回的药好长时间婆婆都没吃完，问婆婆，才说她想着药挺贵的，每顿少吃几粒，结果就会出现头疼。后来家人都劝，这才又吃上，吃上就好了，她至少不难受了。

站在楼上，望向对面的山，张军霞说，老人总会问她，“你看对面山上的窑洞，像不像没搬家之前的老屋……”张军霞就知道，婆婆又想回老宅了。

老人想回老宅住，张军霞是知道的。“住楼房，老人家想自己做饭又不会用电用气，也学不来。大冬天我们都冷，她睡觉还要开着窗户，说房子里闷……”张军霞说，婆婆住着不习惯，但冬天老宅子里太冷了，想着再过几天天气转暖一些了，就送老人回老宅，这样她自己做饭、遛弯儿，心情也会舒畅些。

老屋没塌之前，张军霞就嫁过来了，“我在老屋里住了7年，一般人家至少是很敞亮的窑洞，我们的老屋是向地下挖的地坑窑洞，一天基本照不到多少太阳。”即便如此，问老人还能记得当年嫁入孙家的情景不，计宗英咧嘴笑了，脸上的皱纹在黝黑皮肤的衬托下，显出一片和蔼之气。她只淡淡地说：“那时候都是孩子！”对，计宗英当时也是个不大的孩子，那里有计宗英的青葱岁月。

1953年，17岁的计宗英经人介绍，嫁给白保村孙家19岁的长子。计宗英的丈夫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二弟15岁，三弟10岁，妹妹6岁。在计宗英新婚的第二天，婆婆就将三弟孙豆豆带到计宗英跟前，说要她多加照顾这个孩子，因为他在3岁时的一次高烧，不幸双目失明，身体又瘦弱。因为婆婆有接生的手艺，天天在外头忙活，一家老小的家务事就全落在了刚过门的计宗英身上。

也就是计宗英嫁入孙家的这一年，她49岁的公公去世。公公在临终前，用几近乞求的口气跟计宗英交代，别人成家都不难，就是老三豆豆可怜，希望她再苦再难也给娃儿一口热饭吃。计宗英答应了。

如果是当下，17岁的年龄也还是个孩子，但计宗英的17岁，已经开始照顾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而照顾孙豆豆，则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因为他看不见，计宗英总是将饭做好了递到他手里；头发脏了要给洗，身有残疾的小孩还易受人欺负，计宗英还要去找人理论，给小叔子撑腰……

>>嫂子鼓励小叔子活下去

小叔子摔下悬崖受重伤不想活了，她说“无论怎样，家人都不会不管你”

计宗英常跟儿女们说，她刚嫁过来的那几年，每天就是忙些，因为能吃饱饭，日子还不算苦。真正苦的日子是吃不饱饭的那几年。

计宗英的大女儿孙雪会一提起那些往事便忍不住落泪。“实在太难了。”孙雪会是在计宗英嫁入孙家的第二年出生的。她说，打从记事起，就深知母亲活得艰难，但母亲从未抱怨。一家人全靠父亲外出打零工挣钱，有几年小脚的母亲也需要去干农活挣工分，因为脚小站不住，就跪在麦地里割麦子，割完麦子再回家给大家做饭，“我那会儿稍大点儿，就帮着母亲做，一家人一顿饭得吃去一大锅搅团，最多的时候要做11个人的饭，案板上摆满碗，一锅分完还不够，母亲总是喝口汤，有时候她也没得吃，但第一碗肯定给三爸先端去。”

为了渡过那几年难关，计宗英还靠着娘家送来的一些粮食，开始自己蒸馒头拿出去卖，也会从外边买来麻花卖，哪怕是能多挣一毛钱，对家里都是个贴补。再就是没日没夜地缝制衣服、鞋子，计宗英不仅给自家人做，还要给娘家人做，给亲戚做，她的针线活儿好，好多人都穿过她纳的千层底。

孙雪会说，小的时候不能理解为什么啥好东西都要先紧着三爸，母亲总说三爸可怜，看不见心里也苦。长大就明白了，正如母亲所说，如果没有母亲的照顾，三爸怎么活下去？孙雪会回忆，有一年秋天，母亲病了，医生说是长期劳累的结果，需要多休息，但母亲却又爬起来坚持给三爸缝制过冬的棉袄。她说，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冷，棉袄要是做不好，三爸冬天就要挨冻了，如果让三爸挨冻，别人会说他哥嫂没把弟弟照顾好。每年，母亲都会为三爸缝两身新棉袄，说新棉花填充的才暖和。还有一年冬天夜里，孙豆豆发高烧，计宗英的婆婆说等到天亮再去看医生，但计宗英担心烧出别的毛病了，她说服丈夫连夜背着孙豆豆去村上看医生，经过医生的及时医治，孙豆豆转危为安。

即便再难，孙家上下也不让孙豆豆干活，怕他出事。但孙豆豆还是出了一次意外，他外出时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家人送医时，医生说要截肢，当时孙豆豆就不想活了。计宗英反对截肢，孙豆豆也不愿截肢，就说，他已经看不见了，再没了腿，以后就真的没活路了。计宗英开导孙豆豆，说无论怎样，家人都不会不管他。那段日子，计宗英除了给孙豆豆做好吃的让他补充营养外，就是给孙豆豆打气，鼓励他尝试按摩疼痛的腿。

“他还是自己把自己的腿接好的。”计宗英老人不善言谈，但对小叔子接骨治愈好自己断腿的事说得很详细，她边说边慢慢比划，“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悬在窗框上，脸煞白煞白，看着就剩一口气了。他是自己把自己绑上去的，他说绑上去身子吊起来腰弯下能使上劲，忍着痛接好了腿上的骨头，接好的地方肿得跟冬瓜一样粗，在炕上躺了七八个月才好。”也因此，孙豆豆摸索着学会了接骨技术，在村子里还小有名气。

>>接二连三的变故袭来

两年时间里，婆婆、三儿子、丈夫相继离世

张军霞能理解婆婆的苦，她嫁到孙家就目睹了接二连三的变故。

1993年，张军霞嫁入孙家，没过几天，计宗英的三儿子因劝架被人误伤致死，计宗英悲痛交加，而没过多久，她的丈夫也离世了。这一年，又正是计宗英婆婆去世的周年纪念。两年时间里，计宗英的婆婆、三儿子、丈夫相继离开了人世。

计宗英的丈夫不在了，难免就会有闲言碎语。于是，家里有小辈提出愿意分别把计宗英和孙豆豆接走养老。但计宗英不愿意，她说，她能照顾自己，也能把孙豆豆照顾好。

在往后的岁月里，计宗英和孙豆豆便跟着四儿子孙万刚和四儿媳张军霞一起过日子。张军霞说，2000年，家里的老屋塌了，她和丈夫用仅有的500元，开始盖新房，自己当小工，再向亲朋借，这新房盖起来了，两位老人也算有了新的住处。平日里，张军霞和丈夫外出打工挣钱，家里就只有计宗英和孙豆豆两人。计宗英住主屋，孙豆豆住侧屋，计宗英独自依然能把孙豆豆照顾得无微不至，她总是会将小叔子换下的脏衣服及时洗了，然后叠得整整齐齐再摆在小叔子的炕头上，衣服破了也会及时缝补……

尽管后来彬州市民政局将孙豆豆接到彬州敬老院养老，但没过多久，计宗英就让家人将孙豆豆接了回来，就担心孙豆豆在敬老院里受不了约束。

计宗英说：“豆豆嘴上不说，我知道他活得有负担。”这事家里人也都知道，张军霞说，三爸从养老院回来后，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2015年秋收结束后，就背着家里人，拄着拐杖，去村里别人家收过的玉米地里捡玉米粒，一个星期便捡了满满一袋子玉米，然而他的双手也被地里的玉米秆茬划了好多伤口，为此被婆婆一顿训。

>>孝老爱亲事迹被拍成电影

在小叔子的葬礼上，亲友为她披了红，这是褒扬孝悌的最高礼遇

晚年的孙豆豆生病，检查出时已经到了胃癌晚期。张军霞说，家人尽可能满足三爸所有的要求，他想吃什么就赶紧去买。有一大家子守护着他，他是幸运的。

今年67岁的杨锁锁在白保村当了三十多年的村干部。对于计宗英一家的情况，杨锁锁感叹：这家人不容易，计宗英更不容易。“看着天天做饭、做针线，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照顾一个人能这么坚持65年，能做到的没有几人，我自己也常反问自己，这事要是放在我身上，我能做到吗？我的答案都是不能。”

2018年初，孙豆豆离世，孙豆豆的葬礼来了很多人，好些都是自发前来的……电影《信·守》中孙豆豆的葬礼，就是真实的孙豆豆的葬礼。这部电影的导演寇淼说，能来这么多人，说明孙豆豆还是有人缘的。在孙豆豆生前，寇淼曾多次采访过他，孙豆豆也曾说过，自己身体有缺陷，不被人歧视那是假的，人嘛，都是心和心在交流。“虽说他没上过一天学，交流中感觉他什么都懂，是个明事理的人，用自己的接骨术帮了不少人。”孙豆豆知道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的时候，也曾向寇淼吐露过，说这样也好，他没了嫂子就解脱了。“这么说，其实孙豆豆啥都明白，自己拖累了嫂子一生。”

电影《信·守》中，孙豆豆临终说：“包拯的嫂子养了包拯12年，我嫂子养了我65年，我比包拯幸福……”这是孙豆豆的原话。

对于有没有后悔答应公公的嘱托的问题，计宗英脸上没有表情，半晌才说：“后悔么！咋不后悔，过门的时候这个家里的情况是一点也不知道。可答应了就得管着，得算数！”

披红是褒扬孝悌的最高礼遇，在孙豆豆的葬礼上，计宗英就被披了红，披红的除了孙豆豆的舅家对她的肯定外，她的小姑子，也就是孙豆豆的妹妹也为计宗英披了红，肯定长嫂为三哥一生的付出。

寇淼说，计宗英这个家庭和她自己的家庭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她的爸爸也是养了舅舅家的孩子很多年，她的奶奶曾经也为一个盲人提供过住处。她得知这个素材后，就拍得特别认真，也特别纯粹。

了解计宗英的一生，感叹其从17岁时就开始照顾公婆、照顾丈夫、照顾小叔子，照顾自己的儿女……她一生都在不停地照顾他人，现在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了。

听了记者的感叹，计宗英又咧嘴笑了，她缓缓望向窗外，望着对面的山，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对，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了。”华商报记者 苗巧颖 摄影 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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