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一方人

中华大地原点所在，泾阳是一个特别的地方，泾阳人更特别。

在泾阳，到处、随时都能听到高声调、大嗓门的对骂，对象也是五花八门，有仇家，陌生人，还有朋友，家人。骂的事由有时让人忍俊不禁，甚至为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放在心思阴沉之人，肯定会记仇一阵子的，有些就一辈子，这可怎么得了？但是不用担心，泾阳人骂仗就像六月的天、幼儿园的孩子哭闹，过后就会雨过天晴，该和好的和好，该敌对的敌对，什么都没有改变。随时发泄情绪，表达不满，不管不顾，像愣头青，这个该是陕西冷娃的来历吧。而且泾阳的语言也最有关中方言的特点，没三声，多用四声，字与字之间隔得很开，有斩钉截铁的味道。咥、碎、萨、夜等发音，地道秦音，像是骨子里的童年一样，既让人觉得亲切，又让人感觉幼稚，土里土气,骂仗于是就让人忍俊不禁。

泾阳人不拘小节。不论男女，大多不修边幅，往往衣着草草，不甚精致，甚至蓬头垢面，给人落魄的感觉。但这只是表象。泾阳人心韧着哩，看准一个目标，就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因此泾阳人的事也很引人注目。泾阳人一学文就挣了个崇文塔，一学武就有了仵德厚，一修史就有了班超，一经商就有了安吴寡妇，一为书就有了于右任，兴修水利就有了郑国渠、泾惠渠，弄个神话都是梦斩泾河龙、柳毅传书。仅仅近几十年，就有蝎子宴、灵芝盆景、三八妇乐、汇奇乳康罩、茯茶这样让人耳熟能详的商界例子，在全国也有偌大声名。

泾阳是关中平原的白菜心，历来不受饥馑困扰，也让泾阳人骨子里有一种骄傲。典型的就是泾阳现代名人、文学家吴宓了。我老师见过非常时期的吴宓，他说吴老到那个时候也没有一点软弱，喊的还是：“给我水喝，我是吴宓教授！给我饭吃，我是吴宓教授！”那个教授的尊严刻到骨子里了，打断骨头，气节还在，宁折不弯，堪称孤卓，确实是泾阳人的代表人物。泾阳广场要塑标志人物像，围帐挡着，是谁呢？我断言：不是郑国就是吴宓。不是泾阳人的郑国，认死理不回头，在泾阳写下了历史，更像个泾阳人；身为泾阳人的吴宓，就是这片土地上开出的最美的花，艳如玫瑰刺也如玫瑰。围帐拆除了，果然是郑国。其实任何一个泾阳人都能猜到。

在泾阳，问路不需要冠以虚词“同志”“师傅”“先生”的，泾阳人才不在乎哩。要不就白搭话，要不就哎一声，对方绝对不见怪。泾阳人对别人也不客气。把你当朋友，你的就是他的，随时取用，绝不难为情；他的也是你的，要什么掏心掏肺，甚至不惜求爷爷告奶奶。他们爱憎分明，认识就是认识，朋友就是朋友，绝不攀附。投脾气的朋友，能为他着急，为他骄傲。不对脾气的，就是明知道你对他可能会有大帮助，会羡慕，但不高攀，也不虚与委蛇。吐口唾沫是个钉，格棱棱响，一辈子都不干了。工作中根本不用担心泾阳人，他可能不尿你，绝不会背后使绊子。

泾阳人的饭也别具特色，博取众长，长久不变。最著名的就是牛肉面。有兰州拉面的底子，但是面有筷子粗，像棍棍面。拌上牛肉块、香菜、蒜苗，满满一大碗干拌面，又香又顶饱。穰饸，用大油拌肉丁、馍花蒸，裹上鸡蛋，看上去不起眼，但佐以盐醋辣，生硬的味道在肉香里横冲直撞，确实是地域一大特色。这两样周边地区都没有，区域、文化融合的痕迹明显。老朱家肉夹馍、钟楼巷臊子面、樊记烧鸡、小金花煎饼、友军羊肉泡、瑞发葫芦头等餐饮，口味能保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不变。在泾阳的饭店点菜，一不留神就会点多了，其实不是点多，是菜量太大。上至大酒店，下到小摊点，一律都是。这里面有长期以来高姿态让人吃饱的客气，也有不耍奸实诚的心理底线。

泾阳就是一个桃花源，呆得久了，就越觉得有滋味。也滋养了一批有特点的人。他们长得平平常常，在泥里打滚，泯灭了颜色，就是活脱脱一个兵马俑。干旱了，他们比刺蒺藜——泾阳话叫刺枸都活得顽强。一有机遇，就能乘风破浪扶摇九天。真诚，直爽，不做作。看看他们，再看看我们，由不得不产生一点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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