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九嵕山,鸿蒙突兀泾渭间。冈峰横截青天色,俯视日月如双丸。怪石山含岈势绝斗,大者鲸吞小虎吼。唐帝龙髯此上天,玉柙珠襦今何有。御道曾闻凤辇临,玄宫不复熊罴守。悲哉文武大臣附蛰冢累累,千秋魂魄能相依…… ——明·赵崡·又将登昭陵阻大雨
一
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已不知来过多少次,但每次前来,一望见那孤峰独拔的九嵕山,浓浓的怀古心绪就会立即被点燃,将现世的一切烧得烬灭,只剩下唐朝的风,从山谷徐徐吹来,撩拨得人心里一片古旷……
“众山忽破碎,突兀一青峰。”九嵕山的势,确实来得险。
在千里平畴的渭北平原,突然拔起这么一座孤山,再加上那九道盘龙暴筋般拧曲到山顶的山梁,王者之气已是凛然如泼。难怪被称为天可汗的李世民,会相中这里,将自己的冥世固封在整个山腹中。也正是因了北面这峻挺的九嵕山和南面滔滔的渭河,背山临河的大秦都城,也就有了一个山水俱阳的名字—咸阳。
薄薄的冬雾,氤氲在九嵕山头,使这天下名陵在雄伟之中,又透着几分神秘。
山路盘转得如同大唐的历史,将你从现实中捞起,抛回到1300多年前。累累陪葬的土冢、随处散落的石雕,以及那路旁夹杂着碎瓦的黄土,一路散发着故唐的气息,诱你到李世民的面前。
山的南麓,陡峭得难以攀爬,但偏偏却是在这草荒棘旺的绝壁上,留下了开山的第一道凿痕。
帝王凿山为陵,李世民开的先河。“开山七十五尺为元宫,山岩架梁为栈道,悬绝百仞,绕山三百三十步,始达元宫门……”史料上所说的那富丽如人间的元宫,想必因了这坚岩硬石的锁护,还完好在山腹中,而那凌空的栈道,却在主人入葬后不久就烧掉了,阻住了盗墓者的贼心,却阻不住凭吊者的情思,那千年以前依稀尚辨的栈道凿痕,让人忍不住要去遥想当年。
如同李世民创业守成的辉煌人生,山的北坡,陡然势变,却是异常舒缓开阔。帝陵必有的祭坛、司马道,就掩映在一片青松之中。唐、宋、元、明、清,一千多年的风雨,已经将昔日的盛华冲洗得荡然无几,只剩下千年不衰的漫山衰草和遍地散落的败瓦残砖。就连那祭坛遗址,也已经被历史的风沙覆上了近两米厚的土层。但青松还在,肃穆还在,李世民一反常规,将司马道建在陵北以镇北疆的雄心还在……
“草昧英雄起,讴歌历数归。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杜甫的诗句总是令人陷入沉思。何须再去评说李世民的功过,文治武功的他,虽然将心爱的剑与王羲之绝世的《兰亭集序》带入了自己的冥宫,却在人间用六骏身上的箭伤,用玄武门的血,用“贞观之治”的繁盛,用《贞观政要》的墨香,用遍及世界的“唐人街”和蜂拥而至的“遣唐使”,将自己的名字写进了不同文字的史册,写进了诗赋,写进了传奇,写进了妇孺老少的茶余饭后……
站在祭坛遗址上,俯视脚下这吸饱了历史的土壤,随手捡起一块不知是唐宋的,抑或是明清的瓦砾,沉甸甸的悲古情怀便浸濡了全身。
这就是历史么?这就是人文么?
二
午时的阳光,海绵般将山顶的薄雾吸得干干净净。
登顶临风,才知道为什么历代的诗人,在题咏唐昭陵的时候都喜欢用一个“望”字。无论是古人杜牧的“乐游原上望昭陵”,还是今人贺敬之的“昭陵一望长安道”,读来总有一种悲凉。“望昭陵”也罢,“昭陵望”也罢,唐昭陵的独绝,也许就在这一个“望”字。
那是一种沉重而感伤的回望,是穿越漫漫历史的回望,是刺透苍凉人生的回望。
千百年来,除了杜牧与贺敬之,杜甫望过,李商隐望过,刘沧和赵崡也望过。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缘自于李世民最初那倾心的一望。倘不是望见九嵕,他不会游猎至此;倘不是登山一望,他也不会定陵于此。“圣文周达曰昭,明德有功曰昭。”与北京明穆宗的明昭陵、沈阳清太宗的清昭陵相比,李世民是幸运的。
晴空碧落之下,眼光穿过了散落着无数村落的渭北平原,穿过了咸阳北原棋子般密布的汉帝陵,穿过了滚滚东流的渭河,穿过了古长安的街市,被远远地拉到了南面百十公里外的莽莽秦岭。哪里是长安道?哪里是咸阳桥?哪里是诗人们凭吊的身影?一种君临天下的豪情,一种“极目楚天舒”的空廖,将历史的沧桑再度撩起。
李世民的时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
怕是舍不下这些英雄与贵戚,从善如流的他,不仅将自己托付给了九嵕,还下了一道《九嵕山卜陵诏》,让王公大臣们都来陪葬左右。于是,从贞观十年(公元636年)文德皇后首葬到开元二十九年,107年间,昭陵陆续陪葬了200多位重臣国戚,在陵南按照亲疏关系依次扇形展开,形成了目前占地30万亩,世界最大的帝王陵园。
这其中就安葬着犯颜敢谏的魏征和足智多谋的房玄龄、杜如晦、马周等十三位宰相,生死征战的李勣、秦琼、尉迟敬德、李靖、程咬金和张士贵等六十多位名将,韦贵妃、燕贵妃、长乐公主等七妃七王十八公主,以及那匈奴太子阿史那忠。
一代君臣那灵爽共聚、生死与共的风流,让李世民这盛大的朝会开了1300多年还不能散去。“上有名王宫,下藏贤臣衣。结发等苦乐,焉能不相随。”从陵上望去,累累茔冢,就像是新旧《唐书》上的斑斑字符,将初唐的历史,君臣的恩义,牢牢定格在九嵕山前。而那墓中的主人,哪一个不在惜墨的史书上占他几页甚或几十页?
痴痴地站在山顶游殿的废址上,寒风乱发,流云舒空,目光如同那散布的陵冢,凝固在烟树虚渺的寂寥大地。
“宫阙并随烟雾散,江山几换帝王符。”1300年的风雨,足以让美人香殒,英雄骨销,就连那金戈铁马的王朝,也都远远地随风去了,更不用说山下曾经庭院深深的下宫和祭坛前曾经端立的六骏。而思绪,却遨游在1300年前:“三镜”的美谈,“水舟”的思辩,以及“石马流汗”、“神鹰护陵”、“金管白兔”的传说,一一闪过眼前。山腹中安卧的英豪,似乎也不甘于地宫的寂寞,起身与你开始了跨越时空的倾谈……
山顶上,唐朝的背影看得真切。
三
山下垂柳掩映着的昭陵博物馆,珍藏着历史的碎片,试图修复出一个较为完整的贞观。于是,这里就成了大唐的留守处。
一进院门,顾不上看那古色古香的展室和清风拂柳的园景,眼光就被李勣(徐懋功)的墓冢紧紧抓住。这位被李世民赐姓的瓦岗英雄,用倒品字的三堆坟土,将唐朝的阴山、铁山和乌德鞬山微缩在眼前,让人一眼就看全了他曾经浴血的沙场。
“乱世出英雄”,每一个朝代的开启,都是英雄际会的大时代。在唐初灿烂如星的豪杰中,独有他的陵墓被整个儿收藏进了博物馆,免去了那“败瓦颓垣窜野鼠”的荒凉。倘若地下有知,想必他一定是满脸笑容。
墓周的陈列室里,聚集着众多出土的精华。那些曾经倒伏在荒冢前的碑石,被重新收集到了碑石陈列室,犹如众臣们的又一次朝会。王知敬书的李靖碑、欧阳询书的温彦博碑、褚遂良书的房玄龄碑,以及李孟常碑、裴艺碑和尉迟敬德的飞白墓志等,书文俱佳,都是《金石录》中载录的珍品,也是碑帖中之圭臬。溃漫的字迹,不知成就了后世多少书家。
与碑石齐名的,是唐墓出土的壁画。陈列室里的这些尤物,至今色彩如新,经水不褪。哪一幅比不上梵高的《向日葵》和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武卫图》、《车马送行图》、《献马图》、《侍女图》……那飘逸的裙带,热闹的出游,低开的胸领,威严的列戟,不仅将贞观盛世描摹得栩栩如生,而且将古代绘画推上了无与伦比的高峰……
大王朝散落的遗物,林林总总,个个都让人惊慕得喘不过气来。而最让人心动的,是那三彩的唐马。
许是受了马上得天下的李世民爱马的影响,唐人将马的神韵表现得最为淋漓,恰恰与初唐的风骨相吻。每次一看见那似啸欲奔的神驹,不由人便想起了余光中的《唐马》:“骁腾腾兀自屹立那神驹/刷动双耳,惊诧似远闻一千多年前/居庸关外的风沙……”确如诗人所写,唐代的三彩马,个个惟妙惟肖,透着一种生龙活虎的灵气,似乎就等主人一声呼喝,便能腾身扬蹄奔向那塞外的黄沙,将单于的脸吓煞……
昭陵最为出名的马,还不是这三彩马,而是那伴李世民征战南北,功勋卓著,被誉为“昭陵六骏”的六匹战马。由阎立本作画,被工匠浮雕于石的六骏,曾经带着生前累累的箭伤,长久地侍立在昭陵,成为昭陵的标志。只可惜这曾被鲁迅先生赞为“前无古人”的石雕珍品,有两块被盗往了美国,存留的四块也被珍藏到了陕西碑林博物馆。现陈于陵前的,只是今人的摹品。
想那爱马的李世民,肯定会伤心于宝驹的流落。不知此时如果他一声唿哨,那囚禁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的两匹神驹,可否一声长嘶,踏破那玻璃的牢笼,风驰而归……
“吁嗟呼!金人辞汉泪犹流,应知六骏多烦忧。歌罢不禁三叹息,恍睹石马向我齐昂头。”扼腕的岂止是太宗?就以这首清人曹骥观的《昭陵六骏歌》收笔,以向昭陵,向贞观,向大唐作别。 (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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