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上的舞者——乾陵怀古 梁新会

太宗抱恙，病榻之侧，媚娘楚楚动人，太子心猿意马。

一入宫门深似海。十二年过去了，当年那个聪慧过人，十四岁的少女已经成长为长袖善舞的少妇。十二年了，点滴的恩宠早被漫长的冷落稀释殆尽。见惯了后宫佳丽争宠夺爱，尔虞我诈，你哪里还顾得着人伦纲常，先抓住救命的稻草再做打算。

太宗驾崩，你和没有子女的嫔妃们一起入长安感业寺为尼，受尽凌辱。青灯古寺的日子里，“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寂寞空虚疯长，太子继位，身边自然花红柳绿，莺歌燕舞，那份藕断丝连的旧情怎能冲破世俗的藩篱？

天助媚娘！萧淑妃专宠，王皇后企图“以毒攻毒”，你身怀龙胎，有幸得以“二次进宫”。你知道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弱女子，想要在到处都是陷阱的后宫中站稳脚跟，犹如在荆棘上舞蹈，稍有不慎就会流血而死，只有不停地旋转，不停地舞蹈，才能舞出最炫目的精彩。

告别佛门净地，步入滚滚红尘。是福是祸，是生是死，只能逆水行舟。

媚娘依旧风情万种，眼风撩人，心中早已千疮百孔，冰冷觖望。“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曾经耳鬓厮磨的高宗，转眼间又怀抱新人。恩宠是靠不住的，美貌是不持久的，亲情也是会骗人的。色衰爱驰是迟早的事儿。女人只有抓住了男人的心才会永不失宠。而男人眼里权力远胜于一切。也许，最初的辅政，只是因为空虚无聊，可是朱笔一挥，便决定了别人生死的快感，于你是实实在在的安慰。

在情感和权力之间，你选择了后者。权力是不会欺骗女人的，把握了权力，便把握了自己和他人的命运。你喜欢主宰自己命运的感觉。于是，你和这个令人爱恨交加的男人结成了政治上的“战友”。与其说“废王立武”是你野心勃勃的计划，不如说是唐高宗企图借机重振皇权，打击元老大臣势力的一着妙棋。

在一次次的并肩战斗之中，你渐渐取得了高宗的信任，逐步拥有了处理军政的大权，最终在高宗病重的时候，代其使皇权，行王事，二圣临政，封禅泰山，建言十二事，你的威势日渐煊赫。六十七岁时，普通人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时候，你终于攀上了权力的巅峰，临朝称制，成为空前绝后的武周皇帝。

从二十六到六十七岁，从太宗的才人到高宗的皇后，从垂帘听政到一代女皇，你在荆棘上翩翩起舞，孤军奋战，所向披靡……关于你们的传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直到今天，乾陵——这座长眠着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夫妻档皇帝的帝王陵墓，在咸阳原上的“东方金字塔”群中依然显得谜团重重。你们注定逃不过后人的目光和口水，尤其是你——中国唯一的女皇武则天，一个在封建的男权社会里，离经叛道的另类女人，更是难逃刀诛笔伐。你可能早已经料到了一切，便以一面无字碑坦然迎接世人的评判。

你再也不是昔日的媚娘了，毕竟，作为君临天下的帝王，工于心计，驾驭臣工更需要杀伐果决。你知道一个人在荆棘上舞蹈，固然光彩夺目，但随时都会掉入深渊。怎样把权力牢牢地抓在手中，使你日夜难安。也许闭上眼睛，你就会梦见有人把你从宝座上拉下来。转眼间，权力不翼而飞，而你身首异处……流言蜚语，随时会将你淹没……这时候，在你眼里，处处都是敌人，太子心怀不轨，大臣蠢蠢欲动，奴婢阳奉阴违……权力在这个时候，就是消除异己的利器，哪怕骨肉相残，哪怕血流成河，哪怕罔顾法纪……

在迷乱和觉悟的十字路口，你又一次选择了后者。因为你深知黎民百姓渴望平定安稳的生活，你知道统治天下靠的是民心向背，你的目光越过权力倾轧的朝廷，关注起黎民百姓。在治理国家上，你的雄才大略令人惊叹。你重视延揽人才，首创科举考试的“殿试”制度；你劝农桑，薄赋役，重吏治，稳边疆，积极推行宽容的土地政策，促进了经济发展；你知人善任，不拘一格提拔寒门子弟，重用了狄仁杰、张柬之、桓彦范等一大批中兴名臣。国家在你主政期间，政策稳当、兵略妥善、文化复兴、百姓富裕，故有“贞观遗风”的美誉。毛泽东说：“武则天确实是个治国之才，她既有容人之量，又有识人之智，还有用人之术。”宋代洪迈在《容斋随笔》称赞道：“汉之武帝、唐之武后，不可谓不明。”清代赵翼称你为：“女中英主。”

老子讲：“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然而再强大的人也战胜不了自然法则。时光无情，大限将至。你在荆棘上再也无法起舞，属于你的时代已经终结。神龙政变后，你把武周天下拱手让给儿子，又恢复了李家王朝。你以绝美的姿态退出了历史舞台，奏响了“开元盛世”的序曲，走完了八十二年，充满艰辛、离奇、辉煌而又痛苦一生。

千年之后，我来到乾陵脚下，长长的司马道直通天际，你们的故事仿佛历历在目，令人浮想联翩。两旁的石雕，久经风霜，仿佛微言大义的圣哲，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王朝的风云变幻。巨大的山体，犹如一位酣眠的女子，曲线优美，婀娜多姿。难道，这方天生的风水宝地，早就预知了历史的兴衰荣辱…… (B)(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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