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开迎新年

□宣城查晶芳

每年腊月，我总要买盆水仙置于几案。春节前后，它便会花开朵朵，喜迎新年。

可前不久，我在夜市准备买时，却着实踌躇了一番。其时颇冷，水仙难活，而那些水仙也确实不算好看：叶有褐黄，茎有干枯。所以买，是因为一直心仪，而真正的喜爱，不缺包容。自然我也存了最坏的打算：一钵翠绿，亦足赏心悦目。

回来一番捯饬后，水仙的素洁立即呈现。白色的小瓷盆，加少许清水，放入，立时满眼青碧，案头清供，养眼怡心。其叶如蒜，而尤为饱满；其形若兰，而尤其舒展流畅。观其姿态，似飘逸婀娜的玉带，翩舞于一汪清水之上。可不就是名副其实的“水仙”？李时珍这样释其名：“宜卑湿处，不可缺水，故名水仙。”虽是实实在在的表述，但总觉得失了几分风韵与雅致。

水仙好养，唯水而已；水仙难养，亦因唯水而已。因为太简单，太平常，故不免生了怠慢心，忘了换水。几日不换，它便精神委顿，绿叶垂软，微微泛黄。不由大为惊恐，忙剪去黄叶，换了新水，却依然担心它资质过于娇弱，从此一蹶不振香消玉殒。后想起丰子恺养的水仙花，先后遭遇了严重的旱灾、水灾、冻灾，仍生机不灭，两月后终见花开，一时信心大增。果然，它知恩感恩且善解人意，短短几日后，便报以一盆清芬。

那日早晨醒来，便颇觉室内与往日不同：有暗香盈鼻。猛然想起，却又不敢相信，急急趿鞋来求证，果真有青苞粒粒，轻缀叶间，如形状好看的小小火把。紧抿，或微绽，如少女的娇羞。时至下午，便全部打开了。

六片柔嫩，围出一个莹白，一个香气馥郁的莹白，一个娇娇怯怯的莹白。中间托举着一盏明黄酒盅，中有花蕊如蛾眉。这是单瓣水仙，雅称为“金盏银台”，确实形肖。或称之为天葱，或呼曰俪兰，或昵称雅客，皆无尘气。我最爱的别名是“凌波仙子”，贴切，生动：水沉为骨玉为肌，黄冠玉肌长袖翠。它们是六朝民歌里的采莲女，着绿底白花裙，翩然莲叶间。盈盈怯怯，惹人怜爱。

我忍不住端起花盆，闭目深嗅，顿有清香浮漾，沁心入脾。有人说，所有的植物都是一盏灯，香味，就是它们的光。水仙的“光”可绝不刺眼，它是一种温柔的明媚，似蜡梅，香相近，形相似，玉面婵娟小，檀心馥郁多，都是岁朝清供之佳品。

水仙以其清洁精神，尤为文士所爱。仇英爱画水仙，其画作墨色淋漓，令人爱不释手。其《水仙蜡梅》图，现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画面上，十来片墨色的叶，舒展有致，悠然而立；有两片叶尖上绽开了数朵白花，花瓣微卷，层次丰满，颜色除了莹白，还兼有淡黄色，是复瓣水仙，也被称为“玉玲珑”。水仙之上，蜡梅一枝，两两相映，素极，雅极。我是一眼钟情。

李渔尤其爱水仙：“水仙一花，予之命也。”因为爱，他特地把家安到了故乡南京。有一年春节，家中无钱买水仙，家人劝免，他却正色道：“汝欲夺吾命乎？宁短一岁之寿，勿减一岁之花。”意思是，宁可少掉一年的寿命，也不想一个季节没有水仙花的陪伴。最后，他抵押首饰买了水仙。水仙有幸，李渔有幸。

闲来无事，我常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丛青白翠绿。日影斑驳间，花香淡淡，时光静谧，恍如一幅水墨，比仇英的画竟不差些许。顿觉尘嚣远遁，一心清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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