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志（组诗）

陈默

西渠

其实不是渠 是一条向西的小河

宛若光亮柔滑的缎带

上面绣有蓝天和风推动的白云

也有花朵一样的鸟鸣

两岸是回族村舍

红瓦接着阳光的圣水

窗含子午岭色彩多变的画幅

山坡 草地 零散的羊只

是风刚刚剥开的野棉花

门槛上的女人 用针线把山上的花草

向鞋垫上移植

男人树下 开膛剖腹一头牛

夜晚 天上的弯月对星星说话

清真寺顶的弯月《古兰经》里做梦

每个黄昏 西渠流水被夕光带走

西天霞霓 剪成落日的睡衣

西渠的一天 就这么结束

明日的时光 从红日破土开始

九岘

场大的塬

天比场大多了

有几个三家村

就有几缕炊烟

就有几声鸡鸣狗吠

和几多烟草味里的方言老腔

五月 清风吹拂

摇着青麦 也摇着九岘

营造出一份温馨的宁静——

正好打开萱草的蕾 洋槐的花

而一声鸣啼 却滴在我的耳廓

抬头一看 是一只正在拜天的鹞子

如果 九岘的九个岘子

是九根弦子 那该多好啊

永永远远 弹奏九岘——

世事沧桑 喜怒哀乐

湘乐

天下秋了

湘乐没例外的也秋了

村木 时序已不再准许它绿下去

只允许它发黄 或者变枯落地

上坡上 一只羊在叫

是为觅不到青草

悲怆叫声 比雪更白了许多

但是野菊没有闭上眼睛

像一些倔强的人 空着腹活得挺硬

它告诉世人 只要有根抱着

雪天 我们照样是小葵花

那座风雨剥蚀的古塔 比人寿命长

秋天更不会凋谢一寸砖瓦

风不放过雪 继续在吹

湘乐如同提前进入冬天

路边“一位拾荒的老人

点燃落叶 却加快了他的颤抖”

上马

久站的马 行销骨瘦

不抖鬃 不扬蹄 也不打响鼻

养马的人 在穴字头下面出力

拮据的日子 始终圈不了句号

今日我来 是做上马石的

请你们踩着快点上马

扬鞭催马 一路向前

马蹄踏踏 踏踏马蹄

会给你们踏出十三花的宴席

米桥

世间名不副实的太多

我以为米桥真是米搭的

其实是南北风扯着时间的大锯

把塬锯出的一个豁口

我想找一粒米为米桥佐证

低头弯腰半天 也未找到

抬起头来 看见不远处一个人

腰一弯 镰一闪 正割着谷子

谷子是米的胎娘 还不是米

如果 我真的从一座

米搭的桥上走过

我便是米桥传说的续篇里的神仙

而不是故乡那个懒县长

瓦斜

斜的不是瓦

还有许多——

炊烟是斜的

飞鸟是斜的

雨丝是斜的

雪花是斜的

落日和弦月是斜的

风的翅膀是斜的

从宁州爬上的高压线是斜的

天与地的对角也是斜的

这个早晨 一个人踏麦苗

走斜路 另一个人在喊

那喊声像扔过去的一块斜斜的石头

昔家花园斜出的一朵玫瑰

让我惹眼 斜着目光直至把她看羞

正月 那盏被风吹斜的大红灯笼

让瓦斜欢天喜地 手舞足蹈

曲子

手持门前小河的横笛

你天天在吹 欢乐与忧伤

芽尖吹成青草 羊群吹成白云

黄土吹成村落 旧窑吹成新瓦

牛皮吹成道清 荞麦吹成黄酒

春分吹成寒露 小雪吹成大雪

入夏 你时常吹出浪涛呼啸的高音

秋天 你吹的全是清波细流的低音

有时你指尖一抬：旭日跃出东海

有时你指尖一压：明月坠落西山

祖祖辈辈 听或吹一个曲子

并不悲哀 而是美味

寂寞 孤独 清冷 沉寂……

把这一连串的词语

会吹到旷世之外

你呀！吹吹吹——

把生命吹成高山流水 明月清辉

你呀！吹吹吹——

将鲜嫩的时间 吹成满头白雪

纸坊

蒲河岸边

一个不起眼的小村

曾有过纸业兴盛的历史——

烟火茂盛 人声鼎沸 热气蒸腾

纸坊众多：毛家纸坊 赵家纸坊 刘家纸坊……

名号纷繁：“宝兴盛”“裕兴隆”“查生泉”

古老作坊 原始工艺——

打浆沉腐 蒸煮漂洗 抄纸焙纸……

造出自己的名片

纸粗糙了点 不及徽宣

但可成书 记账 修谱 包药 糊窗

也可板印门神 灶神 冥币 剪成纸幡

亦可写梅花篆字 锦绣文章

也可做公子的折扇 皇上的圣旨

有的骑着驼铃西出阳关 远走他乡……

不知纸坊 有无千年陈纸

我想买一刀 写我崇爱的颜筋柳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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