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海日中的周代祼礼遗风

相传每年的农历正月十三是海龙王的生日，这一天也就成为烟台沿海渔民传统的祭海日。渔民们会用最虔诚的礼仪祈求大海保佑渔人平安，祈盼新的丰年。现今的祭海形式真可谓隆重至极，在海阳一带，更有海阳大秧歌助兴。然而，不管形式如何翻新，祭海这一古老传统依然保留了不少古代祭祀仪式的文化元素。比如，祭海开始时，主事者会将一大海碗的白酒洒向沙滩。要知道，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洒酒仪式，却有着极其遥远的历史渊源，与周代的祼礼有着扯不断的血脉关系。

祼礼并非裸身之礼

我国历史上的周朝是第三个奴隶制王朝（公元前1046—公元前256年）。周人灭商后，周朝王族为了巩固其统治地位，加强了以祭祀为主要形式的精神统治，其主要的制度条文，记录在《周礼》、《礼记》、《礼仪》等典籍中。

祭祀，是我国古代人向上天或其崇拜的神灵祈求幸福和消除灾难的礼俗仪式。在周代，特别统治者的王室更是高度重视祭祀神灵、上帝。《左传·成公十三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周礼·春官·大宗伯》中有“国有大故，则旅上帝及四望”的记载，这充分说明周人已高度重视祭祀与战争的重要性，并提到了关系邦国存亡的地位。而祼（guàn）礼，就是周人祭祀礼中的重要形式。《论语》记载：“子曰：‘褅，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注曰：“灌者，酌郁鬯（chàng）灌于太祖以降神也。”正义曰：“《尔雅·释义》云‘褅，大祭也。’马融注：\‘盥者，进爵灌地以降神也……乃祭酒以灌地也’”。在我国古文字史料中，“灌”，即“祼”，两个字是可通用的。所以，灌礼也叫祼礼。因“祼”与“裸”字形极为相似，因此，常人极易混淆并望文生义，视其为古人的裸身之礼。

具体地说，祼礼就是以酌郁鬯酒献尸，不饮而灌地的节仪。“郁”，在古代指为郁金香草，“鬯酒”，就是祭祀专用之酒。而“尸”，就是在祭祀的过程开始时，由扮作已故先灵的一个人担任。这个“尸”接受祭祀的人们所敬献上来的用郁金香草熏制、浸泡过的酒，此后，“尸”将香酒灌（洒）于地下以告先灵。由此看，我们当代人经常所见甚至在特定场合下用酒浇于地下，祭奠先祖、功烈的仪式，与古代周人的灌礼是极为相似的。

由香草引发的战争

历史上，还有一段与郁金香草熏制浸酒相关的故事。《左传·僖公四年》中写道：“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楚子使与师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

这一史载，讲的就是齐桓公时伐楚的一段故事。齐伐楚的表面理由，正如管仲所讲，是为楚国不向周王室进贡包茅草。据资料载，包茅草实为南方（楚地）出产的一种香草，古人用来滤酒、熏酒之用。由于其独特的香味作用，周王室非常重视其在祭祀礼中的使用，按周制，楚国应定期（每年）向周室进献，楚国三年不献，让有争霸之心的齐桓公抓住了把柄。

我们姑且不细论包茅草是如何成为引发一场两国战争的缘由，但可想而知包茅草是何等重要。如联系到灌礼（祼礼）仪式中的郁金香草，二者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代敬神程序繁缛

周代朝中职掌祭祀大权的，是大宗伯。大宗伯，《周礼》谓春官之长，掌礼制。祭祀时，他要负责省视所有陈设的器具，正如《周礼·春官宗伯·司尊彝》载：“……凡酒修酌，大丧，存尊彝，大旅亦如之。”周人对祼礼中所使的用具（如鸡彝、斝[jiǎ]彝等）、程序都有相当严格的规定。彝，就是周人举行裸礼时用来装酒的器具。

由于祭祀大典在周代是一项严肃而崇圣的大事，因此祭祀中的祼礼仪式是不允许周王以下各诸侯国使用的，否则被认为是僭越，是弥天大罪。但到春秋时期，礼崩乐坏，王纲解纽，各诸侯国也纷纷开始享受起周王的待遇起来了，也有了各家宗室的祼礼大典。如孔子在观看了鲁国的宫廷祼礼后，发出了“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的感叹。当有人向孔子问“褅”之理时，孔子则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

显然，孔子在这里不是不知道鲁国举行祼礼的做法有悖周礼，只是不愿正面回答而已。但从孔子的两次关于禘祭的话语来看，周代的敬神程序是相当的繁缛。在此还可顺提一下，由于受中国文化的影响，甚至在缅甸僧侣文化中，至今仍保留着有关灌礼的痕迹，如在僧侣可结婚的日子里，其主持人就有灌祀师角色。

祭海习俗文献有缺失

查《海阳县志·风俗·礼仪·祭祀篇》载：“本县民间祭祀有祭神、祀祖之分，其庙堂、供品、祭期亦各有别”；“祭神有祭玉皇大帝、祭灶王、祭土地、祭关帝等”；“祭祖：各族尚设小宗祠堂、合族祠堂，显官贵爵称为家庙。祭品有三牲供；不供三牲而供整猪、整羊，谓之猪羊祭……”

海阳市海岸总长度230公里，居烟台各县市区首位，沿海渔民的祭海礼仪，经过几千年的世代延续存至今日，已成为人们崇敬海洋、祈求丰年的重要文化传统，而这一重要民间习俗却未见县志，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循着史籍文本的小径，从祭海日上的洒酒致祭这样一个司空见惯的程序细节中，我们约略可以窥见这一民间习俗的文化胎记，同时，也更让人强烈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生生不息的传承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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