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危敢委故城去 誓死原为此膝留 “癸未邑难”中的莱阳缙绅

邢德论

1643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这一年，明朝崇祯皇帝过得十分头疼：李自成在这一年建立了大顺政权；这一年，关外的满清对中原大地更加肆无忌惮。

几个月前，努尔哈赤的第七个儿子阿巴泰的大军，在山东大地连续攻下了青州、莒州、沂州、莱州、登州等好几座城池。他带领的这支所向披靡的军队，却被小小的莱阳拒于城门之外。在莱阳受挫，使这位一路奏凯的大将失了脸面，一怒之下，他亲率大军再度来袭。

阿巴泰的军队第一次入侵莱阳是1642年。那一年农历闰十一月，数万清军兵临莱阳，想一举拿下。当时，宋应亨、宋玫、赵士骥、张宏德等一批赋闲在家的明朝显宦，与知县陈显际一起谋划如何守城。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官绅和平民一起出动，上城应战。知县陈显际亲自带领县衙人等，与城中百姓一起守卫城池。缙绅宋应亨、宋玫、张宏德、赵士骥、姜泻里等出钱修筑城墙，组织敢死队。

在那场激烈的抗争中，在知县陈显际的指挥下，官绅与民众通力协作，把来势汹汹的清军挡在了城外。数日之后，清军悻悻而去。城里的人们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过了一个喜庆的大年。

过完年没几天，天气乍暖还寒，清军卷土重来。这一次，那个战功赫赫的阿巴泰也来了，大军把小小的莱阳城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阿巴泰亲自坐镇指挥，志在必得。他不仅要挽回第一次没有拿下莱阳的脸面，更要显示他的威风。

明朝后期，莱阳的学风非常之浓。以宋、张、左、赵为代表的四大家族，人才辈出。在科举制度下，莱阳高中进士的人数居全省第二，仅次于诸城。这种学风、文风，自然影响了莱阳人的爱国、爱家情怀，奋起抵抗外族入侵便是自然而然的举动了。

1643年，清军来袭，宋、张、左、赵四大家族再次联手，分守莱阳城东西南北四座城门，与清军展开了殊死拼杀。

当时在城中率领众人守城的宋应亨，是吏部稽勋司郎中，因回家终养老母，正好身在莱阳。敌人打到了自己家门口，他感觉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管。与他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同朝为官的宋玫、张宏德、赵士骥等人。他们首先联合族人，决心誓死守卫莱阳。城内百姓受他们的感召，奋起响应。

左家的左懋第，当时在江南身居要职，家族中的兄弟左懋芬、左懋章率领族人死守南城门，与清军对决。

城中缙绅、百姓分城固守，同仇敌忾，誓死抵御，一时炮矢并发，喊杀声震天。毕竟寡不敌众，最终，还是没有挡住清兵疯狂的进攻，城门相继被攻破。城池失守，清兵入城，莱阳遭受建城以来最血腥、最残忍的屠杀。

中书舍人赵士骥因母亲去世 ，此时已守孝期满，本应返京。值此家乡危难之际，他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参与守城大战。北门被攻破后，家人劝他赶快想法逃离，他断然拒绝，坚守南门，战至最后一刻，只身跳下城楼，以身殉国。其弟赵士骅见兄长落难，心中火起，操起长枪奔下城楼，在城里东马路上，与入城清兵展开厮杀，直至身中数刀，被暗箭射中。

61岁的张宏德率领张氏族人镇守的东城门，是最后一座被清军攻破的城门。他不顾自己年事已高，面对如狼的清兵毫无惧色。他一面挥舞大刀，一边指挥亲戚家人，激战中，被敌人的长矛刺中双腿。筋疲力尽之后，他头撞城墙，壮烈赴死。

当日之战，宋应亨、宋玫二人死得最惨。《明季北略》卷十八有记载：“亡何北兵入东省云扰。玫与同宗吏部应亨辈经划守御，不遗余力。及城陷，缚玫与应亨相对，拷搒体无完肤，玫始终不屈，遂见杀。”从这些文字中可以看出，宋玫与宋应亨是在城破时被俘的。面对敌人的拷打，他们坚贞不屈，最终被缚秋千架，遭乱刀砍死、乱箭射死。因此，数百年来，宋氏后人很少有荡秋千的。

宋玫死后10余年，莱阳的进士姜埰作过一首诗：《吴门遇宋幼文因忆尊公故司空九青先生》。诗云：

烽火关山二百州，重围三月阵云愁。

见危敢委故城去，誓死原为此膝留。

铁马气骄东郡日，杜鹃声断北邙秋。

九京应见先皇帝，万里苍梧血泪流。

宋幼文，是宋玫的儿子。在这场灾难发生的时候，只有8个月大的宋幼文，幸免于难。司空九青先生，即指宋玫。宋玫，字文玉，号九青，人称少司空。该诗作者姜埰的父亲姜泻里，也死在此次邑难之中。诗中字里行间，表达了作者对死难乡贤的追怀之情。

屠杀持续了数日，城内惨不忍睹，被清军杀害的以及自杀者逾万人。自杀者多为妇女，她们眼看着男人们被清军一个个杀掉，惧怕为虎狼兵所污，有的上吊，有的投井，有的自焚，有的撞壁而死。这些人大都是缙绅之家的妇女。

据文献记载，仅左氏一族就有40多人不屈而死，姜泻里一族计有23人战死。另有县衙官员和城内缙绅共计30多人死于战事，其中包括知县陈显际、教谕孙尔振、典史冯昕，他们都是兵败不屈而死。

整座莱阳城都在颤抖，剩下的那些活着的人，连哭声都不敢有。这次屠杀在莱阳人的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历史上把1643年清军对莱阳的这次屠杀称作“癸未邑难”，比“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早两年。

“癸未邑难”中，莱阳缙绅和他们身后的莱阳百姓所表现出来的顽强不屈、英勇无畏的抗争精神，深刻影响了后世。危难之际，他们身上所迸发出的那种大义凛然和民族气节，足令侵略者胆寒，也令后人深深敬仰。

清乾隆四十一年，乾隆皇帝下令编写《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褒扬忠烈。赵士骥、宋玫、宋应亨均列其中并获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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