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后农民创业与互联网思维的撕扯, 上篇

生意就像过河，不拼泳姿和速度，笨笨的往往能笑到最后。

挺过了2003年，没挺过2008年。那一年，表哥家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经济危机———他的养鸡场倒闭了。此时，一场中小企业破产潮正在横扫长三角。表哥的家位于江苏中部的一个县城。他的家境颇为不济，小学毕业即辍学务农。家境、学历造就了他谨小慎微、勤勉低调的小商人性格。如今，他这个小商人再也无计可施，数十万元银行贷款如泰山压顶，抹去任何一丝希望。当年，表哥年近五十，基本失去了东山再起的世俗筹码。就在不少人认为他将一蹶不振的时候，他抓住城市西扩的机遇，创办了“青年公寓”，并成为600多位租客眼中善良的“包租公”。他的事业正蒸蒸日上，债务也呈次幂递减。

回望过去，他这个视智能电子产品为梦魇的人，创业的每一步无意识间与“互联网”热词形成了有趣的碰撞，映衬出“.com”狂潮下的浮华与扭捏。

泥潭里他说：得先找到客户

表哥早年经历，是我懵懂年代的励志故事。这个故事被母亲一次次地渲染，以致于我在梦中常出现一个孑孓前行的背影。

在表哥20来岁的时候，开翻了他家借款买的带方向盘的拖拉机。自责与内疚，让他离家出走，在百公里外的南京卖菜谋生。两年后，生意渐好，一次进货途中卡车翻了，满车鲜活的鱼随同他对生意的全部希望，一起滚进了泥沟。

他再度出发，从南京奔向改革开放的桥头堡———珠海。他是蹬着三轮车去的，三个月后，不见人形的表哥与在珠海打工的弟弟相拥而泣。

就这么个人，在鸡场倒闭后不久的那个下午，他与我坐在躺椅上，两人一边看久违的晚霞，一边商量着生计前程。“还是把鸡场卖掉还债吧，大不了再来。”我这样劝他。他迟疑着，半天没说话，末了说：“不卖。”表哥骨子里就是个商人，连对待命运也像一场漫长的买卖。他的处世哲学是：永远不要忘记你的目标，为了它，过程和身段都可以妥协。这和我后来认识的很多人相当不一样，他们大多将生命耗在无谓的过河的姿势上。

不要小看他的人生哲学，在进入新世纪后，已有了近百万身家，他的养鸡场一度被评为镇明星企业。这对一个被生活持续蹂躏的家伙来说，是个奇迹。那个夕阳下的表哥，像极了《血与骨》里那个叫波恩的老拳手，摇摇晃晃地拉开双拳，只为那代表自由的积分。那就最后一搏吧。我是个记者，生活过得一团糟，接连提了很多生搬硬套的馊主意。表哥打量着眼前这个猴急又无用的“猪队友”，淡淡地说，“得先找到客户。”（再听到这句话，是烟台一家很牛的企业董事长说的，而这位董事长正绕地球为他理想中的韩国城寻找世界500强客户。）

不惑之年，他盘活产业链

之后，我寄过几次微薄的薪水以表支持，但总有滴水入海之感，我似乎下意识地等着刀落砧板。直至某次长假回家，我才发现悲观从未在这里生长。这里变了模样。

既然不卖，业态选择成了关键。彼时，扬州城猛烈西扩，到他们村戛然而止，久盼的拆迁翻本未果，却给他重新创业提供了机遇。他开始试验性地改造一批廉租房，先将鸡棚改造成一间间的短租房，租给收废品、打短工的中老年人，年租金2000元。又找了个已倒闭的旧玩具厂宿舍，改造成一间间精心设计过的、极度标准化的短租公寓，格局一样，家具虽有拼凑但整体协调。

表哥站在我面前，穿着拖鞋汗衫，一手帐本，一手计算器，显然已成功从鸡贩转型为“包租公”。我警觉问：“钱哪来的？”他答：“再贷呗。”

这意味着，他已成功将家庭赤字推至历史最高峰。我很失望，因为扬州西扩至此的都是居民区，新厂极少。

他没搭理我，还很兴奋地给我讲起故事。大概几个月前，他带一个朋友去租房，看了近一周都没有找到。城市虽来了，但周边镇村人的租赁意识好像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出租房要么家徒四壁，几近毛坯。要么租期漫长，一副爱租不租状。

这个过程中，表哥结识了一群同样为此焦虑的年轻人，他们大多是进城的二代农民工。和他们的父辈不同，他们有个性，爱张扬且对优质生活有着毫不掩饰的追求。他们是中国消费升级的产物。

他们和表哥抱怨，“不想再住村舍和地下室了，宁可远点，也要住的体面，最好像单身公寓那样”。这让表哥隐约看到了空间。支撑他下决心的还有另一个现状：乡镇小微企业在产业升级大潮下持续倒闭，闲置了大量亟需盘活的物业。

盘活固定资产、求间体面公寓———产业链两端刚好接上了。在满城看了几套成熟的公寓后，表哥很快贷款、找人参照设计施工。

他的故事讲到这，我越听越觉得不错，冲着他说：“你一下解决了两个痛点，接驳了产业链两端”。看到他疑惑的样子，我没再说话，心中升腾着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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