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小饽饽 往事如昨

于建勇农村盖房，上梁是件大事，仪式很隆重，“扬小饽饽”是其中一个高潮环节。而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抢小饽饽同样是件大事，那些场景，至今历历在目。上梁饽饽有两种，一种专置于正间梁头上方用于镇宅去邪的大圣虫，还有一种就是做成龙、凤、虎、花、燕、桃、佛手等各种形状的小饽饽，与糖块、栗子、大枣以及剪好的彩纸一起，放在柳条编的粮斗内专用于抛撒哄抢。上梁这天，时辰一到，东家焚香祭拜完毕，木匠、瓦匠两位掌尺师傅登上房顶，边拉大梁边唱喜歌：“上梁上梁盖瓦房，盖起瓦房住新娘……”大梁安装到位，洒酒示敬，最后，把装小饽饽的柳条斗提到房顶，两位师傅高唱喜歌：“……东家接饽饽，孙子孙女一拖罗。饽饽先打东北角，打得粮食没场搁……”边唱边往四下扬小饽饽，人们热烈争抢，人越多主人越高兴。两位师傅还故意把饽饽往人少的地方扬，引得人们跑来跑去，嬉笑拥挤，气氛达到高潮。

在抢小饽饽的人群里，从来是少不了我们这些小孩的。只要谁家盖房子，我们便天天盯着是否快上梁了，一旦听到上梁的鞭炮声响起，便会不顾一切地跑去拼抢，虽然，小孩子很少能抢到。我第一次去抢小饽饽，不仅没有抢到，还挨了罚。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有一天上午下了第三节课后，学校附近一家盖房子的突然响起了上梁的鞭炮声，同学们一窝蜂似地涌向那里，可等到开始扬小饽饽时，上课的铃声就响了，同学们纷纷跑回了学校。当时的我可能是抢得入神了，根本没听到上课铃声。直到上梁结束，一无所获的我才想起了上课的事，撒腿便往学校跑，可那时已经过去大半节课了，被怒气冲冲的老师一直罚站到放学。

我抢小饽饽第一次有所斩获，是小山子家盖房子的时候。那天我挤在人群中来回奔跑，可小饽饽往往在空中就被大人们接住，根本没有我的机会。正着急，看见一个小饽饽落到了不远处，我弯腰去抢时，小饽饽周围突然出现了好多双手，混乱中我的手不知被谁挠了一把，都见血了，可小饽饽还是被别人抢去了。揉着受伤的手我感到很沮丧，这时我突然发现在旁边的笆泥中，有一个露了半截的小饽饽，我顾不得脱鞋，一脚踏进笆泥中，“抢”到了这个小饽饽。那天本想把这个小饽饽拿回家向母亲炫耀一下，可走在回家的路上越看越馋，忍不住擦擦小饽饽上的泥巴咬了一口，这一咬就再也忍不住了，三口两口便把小饽饽咽下了肚子。

我有个女同学，叫小英子，从小没有了妈妈，也没有兄弟姊妹，父亲拉扯她过日子。小英子有哮喘病，一活动就喘不上气，体育课时，老师也不管她，任她自己玩耍，同学们都不怎么爱和她玩。每次去抢小饽饽，小英子也去，但她不敢去抢，都是远远地看热闹。同学大军家盖房子的时候，我经过奋力拼抢，抢到了一个佛手，虽然上衣不知被谁扯了一道很长的口子，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当我带着战利品准备回家时，一转身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的小英子，正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手里的佛手。她应该从来没有吃过小饽饽吧！我忽然很同情她，决定忍痛割爱把佛手送给她。她又惊喜又羞涩，红着脸接了过去。过后我就忘了这件事。

初中毕业那年，我考上了高中，入学前，小英子突然找到了我，她告诉我：父亲没让她考高中，要让她到吉林，帮姑姑看孩子。临走时，她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笔管是玉米穗形状的钢笔，说：“这笔，俺用不上了，你留着上高中吧！”小英子离开老家以后，我们便失去了联系。直到1999年我回老家过年时，小英子回来看望她叔叔我们才见了面。原来，到吉林后，姑姑帮她治好了哮喘病，后来又帮她在吉林找了工作。长大后她在吉林成了家。再后来夫妻都下了岗，便在吉林开了一家“胶东饽饽店”，生意越来越红火，养了七八个工人。此时的小英子，看上去没有一点小时候的影子，提及当年那些事，百感交集。

尽管抢小饽饽带着浓浓的娱乐色彩，但有人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甚至为此而改变了一生。我们村的顺子就是这样一个不幸者。在上梁扬小饽饽时，大部分人都是在地面抢，而有的人也会顺着垒墙用的架子爬上房顶，直接向木匠或瓦匠师傅讨要。顺子比我大5岁，他就喜欢爬上房顶要饽饽。那是于七叔家盖房子上梁时，顺子照例上房顶要饽饽，可不幸一不小心从房顶摔了下来，摔断了右腿。村里连拖拉机都没有，他的父母只好央求生产队长，用马车把他送到当时离我们村最近的桃村医院。说是最近，也有40多里地，更糟糕的是，医生告诉他们，这类手术医院做不了，要转送到烟台。无奈，赶马车的于二爷只好再次架起马车，连夜往烟台赶，到晚上10点多钟，马车才赶到了烟台医院。尽管一路奔波、人疲马乏，可此时离顺子受伤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加之受当时医疗水平所限，顺子还是成了瘸子。

顺子的悲剧好像并没有结束，因为他的腿干活不得劲，生产队便安排他看场院，孩子们欺负他跑不快，便到场院里偷花生吃，而顺子呢，只能靠喊骂或投掷石块来驱赶。有一次不巧，石块投中了王寡妇儿子的头。当这孩子抱着流血的头回家后，一向不受人欺的王寡妇火冒三丈，来到场院和顺子理论，两人几句话不和竟然动了手，顺子被王寡妇一把推倒，就在他倒地时，不小心拽到了王寡妇的裤子，竟然把王寡妇的裤子给拽掉了，看热闹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从此，顺子又有了个“拽寡妇裤子”的臭名声，加上他腿瘸，所以一直也没娶上媳妇。听村里的人说，改革开放后，顺子进城学修鞋去了，再没回村。

当年的那些新房，如今已经成了老房，有的已无人居住。现在的人们盖房子时虽然还要扬小饽饽，可过去那种男女老幼拼命争抢的热闹场面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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