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就是目的

文/张龙昕

对于心系远方的人,旅行永远是一个美丽的诱惑。它就像地平线上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让人充满想象和向往。它吸引诗仙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吸引旅圣徐霞客游历海内、足蹑遐荒,吸引哥伦布、马可·波罗们甘冒生命之险扬帆瀚海、浪迹番邦……到了现代社会,日益发达的交通和信息传播使世界变成了“地球村”,使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朝发夕至,也使这个世界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风景还鲜为人知。这为旅行提供了便利,但似乎也消减了旅行的魅力和乐趣。尽管如此,那些懂得生活的人,还是善于把旅行当作紧张或者平淡生活的一种调剂,适时地用一次旅行来放松自己。

前几年我经常有只身闯天涯的冲动。记得好多年前的一个傍晚,我只身一人在烟台南站,盯着闪动的电子信息屏,为搭乘哪个车次和去哪个地方而犹豫不决。那时候,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我,像一只笼中困兽,在迷茫中反复寻找着自由的出口。我当时的心情,是想随便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心想只要是当晚西去的列车,随便哪趟都行,随便到哪都行,只要是没去过的地方,别太远也别太近,走到哪儿算哪儿,只要能在限定的时间内赶回来就行。因为没买到票,那次旅行最终没有成行,但那份走出去的渴望却经久难忘。

这种临时起意的旅行,或许有人会觉得不可理喻,却体现了我对旅行的理解和偏好。那些人人趋之若鹜的热点线路,对我而言没有太大的吸引力。热热闹闹的黄金周,人满为患的旅游景点,摩肩接踵的人流,焦急浮躁的心情,马不停蹄地跟在导游的小旗子后面,重复着无数人走过的路……那样的旅游也曾参加过,但就像有人总结的那样:“上车睡觉,下车看庙”“大人看脑袋,小孩看屁股”,总是让人身心俱疲,事后回忆起来,记忆里充斥着人挤人的场面,风景反被隐没到人群身后,只成为事后到此一游的佐证。

林语堂说,“旅行必须流浪式,否则便不成其为旅行”。此可谓一语中的,于我心有戚戚焉。行迹信马由缰,心情任意驰骋,这样的旅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旅行。自己的旅行,一定要由自己来做主,不用父母让自己的意愿决定自己的方向,以自己的心情支配自己的行动,在自己想看的时间,去真正喜欢的地方,看自己真正喜欢的风景。

风景不是旅行的全部。风景再美,看过后也会多少有些失望,因为真实的事物总是有缺憾的,总是与头脑中的想象有些差距。那些完美的风景,只存在于想象和梦幻中,永远可望而不可即。它一直在远方召唤我们,而一旦我们走近,立即又遁向更远的远方。

正如旅行是生活的延伸,风景也是世界的延伸。再美的景致也是这个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真正的美景,并不排斥庸常和平凡,因为世界本来就不是完美的,既有光鲜和亮丽的一面,也有阴暗和平常的一面。于是,一片散发雨后清香的小树林,几只突然冒出来的野蘑菇,一簇不知名的野花,一块其貌不扬却已屹立千年的石头,一位惺惺相惜随之又各奔西东的游伴,一位艰难行进中的挑夫,一群放学归来的儿童,一条肮脏破败的老街,一处沧桑没落的旧民居,甚至农家巷陌里一条警惕的看门狗,一头田园主义的小猪……这些意外邂逅的寻常事物,常常被我定格在镜头和记忆中。

但即使算上这些,也还不是旅行的全部。

更多的时候,我们热衷的其实不是风景,而只是旅行本身。

我们所寻找的,无非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一个全新的空间。它不一定有多美,多富饶,多便捷,但必须是从未到过的,存在于现在的生活和过去的经验之外。它是真实的,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它又是虚幻的,只为你自己的精神世界所拥有。它可以是光鲜亮丽的城市,也可以是普通寻常的村庄；可以是旖旎迷人的园林,也可以是荒蛮凄凉的旷野；可以是青山碧水无边风月,也还可以是一种难忘的心情。

记得刚上大学那年秋天,我和好友在黄山旅游。连续两天阴雨连绵,缘吝一面的黄山,始终笼罩在一片雨雾中,不肯向远道而来的我们露出真面目。入夜,投宿山中一处临涧的旅舍里,窗外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绵密的雨声,伴着涧中很响的流水,更加衬出了深山中夜的寂静。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难忘那个阴冷潮湿的夜晚,难忘特殊环境下那种恬静的漂泊感,以及年少轻狂的青春时光。那次黄山之行虽然没有看到秀美壮观的云海奇峰,但那种与好友一起看行云、听夜雨的人生体验,对于我,任何时候回忆起来,都是一道世间最美的风景。

在我看来,旅行的意义不在于走了多远,不在于看到了什么,更不在于旅途生活是否舒适惬意。它是一种体验,过程的体验,生命的体验。

——在舟车劳顿中,体验一种漂泊的感觉。

——在异域风情中,体验一种陌生的生活。

——在山重水复间,体验精神的松弛和生命的孤独。

这个体验的过程,从一踏上旅程就开始了,一开始就没有目的性和计划性。它不必太顺利,不必太舒服,甚至最好能累一点,辛苦一点,有波折一点:差点没赶上的车,突然而降的雨,遥不可及的家,不期而遇的风景,偶尔闪过的思念,“天涯若比邻”的情怀,“日高人渴漫思茶”的渴望……

人在旅途,一切都随遇而安；景在心中,随天际云卷云舒。这样的旅行也许没有计划,但是一路都在计划；这样的旅行似乎没有目的,然而旅途就是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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