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云端的家书（节选）

亲爱的阿奶：

又到青禾渐黄的时节了。去年今时，你我祖孙二人坐在这片稻田边上，絮絮说的闲话犹在耳畔，可而今我在这田埂洗衣台上写字看书，旁侧却再也没有您摇着蒲扇为我赶蚊虫了。

自您去往云端已百日有余，这已是我写给您的第四封书信了，可那哀思片分未减，提笔仍是泪落不止。不知那燃信的余灰，是否将我的思念送上云头，送至您的心间啊。

阿奶啊，您可晓得您养的那只老母鸡，晌午又在灶间下了两粒白生生的蛋，尚且热乎着吶；阿奶啊，您看您种在门前篱笆内的那棵树，又发了新芽啊；阿奶啊，您听见没有，您那檐下有新燕，正啾啾学着飞翔呢……到处都是生的希望啊！可为何！您再也回不来我的身边了。

一年前，也是在这片田埂上，您对生病逃到乡下来的我说：“有什么呢，你看我，那么大的事儿，我也不放在心上。”那时候，您已经查出食道癌晚期三月有余，您还说：“剩下的日子，都是我赚来的。” 您身上那件旧年间的蓝布衫子轻飘飘的荡在身上，明明如断线风筝一般无力的身躯，却在那一刻，给了我某种不可言喻的力量。您一定不知道，彼时的您，在我眼里和您身后被夕阳余光照着的云彩，一样亮。

自那日起，我开始学着像您一样，坦然的接受病中不完美的自己。阿奶，您一定不知道吧，那一日的深谈之后，您给了我从前二十几年也未曾感受过的安定感。在那之后的半年里，我每周都带着一本书，驱车到乡下来静静地坐在洗衣台上，和您一起听着雀鸟虫鸣，哪怕什么也不说，也能感受到您和乡野生命带给我的力量。所以，与其说是我陪着您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不如说是您陪着我，正在走过人生最艰难的日子。

……

您早上离去，我却在深夜才得知。那个夜晚，我才刚刚为您祈祷完毕啊！可是电话那头，为什么传来的却不是我祈祷的消息。那几日，我仿佛觉得我落尽了一生的眼泪，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没能见上您最后一面呢？这么多时日了，我始终还在责问自己。

阿奶，您知道吗？您下葬时，阳光的金粉汇聚的天途，一束束从树梢间穿过，爆竹炸响，在林间转了又转，片刻之后归于平静。雀鸟栖树，虫鸣乍停，众音沉默———万物皆知，没有比死亡，更神圣而庄严的事了———阿奶，它们是不是在替您告诉我：不必惊，不必哀，生命皆在轮回，皆向死而生。一定是了。

阿奶，此番我只是想告诉您，您去后的那几日，乡野的一切好像都遵从着上天的旨意，要带您去往最光明的地方；只是想让您知道，您成佛那一日，所有的子孙末末都跪在堂中为您送行，一个未少；我更想让您知道，三年求医，那曾经让我怯懦的逃到您身边寻求安慰的病魔，我们终于有了办法同它抗争了。阿奶，那定是您在冥冥中护佑我吧。

阿奶，有一天，我一定会健健康康的站在您的坟头，将您赐给我的对抗病魔的力量，交还于您，祈求您在云端平安、喜乐。

永生敬爱您的孙女：彭耀莹

（本文获宜宾市“玫瑰书香”读书活动家书类作品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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