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麻雀一地歌

刘湃

小霞和老公都已离岗，近年回老家种地，与精灵的小麻雀玩“智慧游戏”的故事，颇有雅趣。

他们老家在白泥井镇东北10公里处，沙圪垯套下的上湾村。那里，土壤丰沃，茂密的乔灌木像一块提花地毯，将背后的沙圪垯套严严实实地覆盖；棋盘式的田野错落有致，柳成行、树成荫，环境优美，空气新鲜湿润，是禽鸟栖居之所。

如今，来他们老家最多的小鸟就是麻雀了。有时三五只，有时一大群，叽叽喳喳，蹦来跳去，唱个不停。小麻雀来她家的主要原因就是她家地里有吃的，糜子、谷子和豆植物及土豆等……清一色绿色食品，被这群小麻雀给盯上了，一株株一粒粒，转眼间就被小麻雀扇光、拿下、美餐一顿。起先，他们也采取过很多措施，如民间的土办法，架设草人、弹打炮轰；也采取了下网络套的现代手段，但任凭她使出十八般武艺，就是驱逐不走这些小麻雀，还和她们玩起游戏来。

他们种的糜子、谷子，无意中成了小麻雀的美餐，已经有两年时间了。快到秋收的时候，成群的小麻雀，有的避开护网，有的刺溜钻过护网，也有的干脆“劈”开护网，在糜谷上啄果粒。

生长在农村中的她，见过不少小鸟，却从来没有发现小麻雀这么美，也许这是城市里很难见到小鸟的缘故。它们有的勾着头啄，有的展翅飞着叨，一副旁若无人、饥不择食的样子，煞是可爱。从那以后，她常常坐在树下的土圪堆上或者是凉亭下，静静地仔细观察这些小麻雀吃食物。

小麻雀真的天天来她家，一天也没有落过，无论刮风下雨，酷暑凉秋。它们很少闲得住那张嘴巴。有时一只先落下来，见地里非常清静，就伸长脖子朝地外的枝头高叫，那是在逗引它的同伴，一个双音节招呼过去，同伴领会，回它一个急促的单音节，于是双双结伴，一起来到她家树枝上或者地头间又唱又跳。特别是每天清早，晨光一露，麻雀就欢快地叫了起来，叫得那样动听、那样优美、那样朴实。有时它们也懒得答理别人，叽叽咕咕自说自话，偶尔回过头来梳理一下自己并不漂亮的羽毛；有时又眯缝着眼缩着头，不知是小憩还是在沉思。

刚孵出的小麻雀不像小鸡小鸭，一出壳就毛茸茸的非常好玩，这样肉红红的小麻雀是不能离开父母的，它们如果离开了深暖的巢和老麻雀的怀抱，就很难养活，只有死路一条。过了几天，它们扎了一身漂亮的绒毛，嘴的两旁还各有一条黄线，这就是“黄嘴叉”了。看着它们张着嘴要吃要喝的样子，她忙找来食物渣喂它们，吃得可欢了。小麻雀只有这时候能喂得活，它们一旦长成，被人捉住，就再也不肯张嘴了，宁愿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这一点，她倒认为是麻雀的高贵之处了。

这两年时不时住乡下的时候，房前屋后、地埂地畔都有成行或者成片的杨树、柳树、榆树、梨树、桃树、杏林，黄昏或清晨，她喜欢去地里散步。

树林中住了许多麻雀，总也是黄昏和清晨最热闹，一大群麻雀东蹦西跳、大呼小叫，好像一座拥挤热闹的市场，听到震耳的喧哗声，却没有一句听得清楚。

路过树林时，她常浮起一个念头：这一群麻雀为什么不肯歇一歇呢？它们那样子无意义地蹦跳、无意义地呼喊喧哗，又是为什么呢？

她的念头生起后就灭去了，没有特别去记挂，只是，每走过树林，那念头就升起一次。

树林的麻雀常常也会数只一群飞到门前的庄稼地里，跳来跳去，叫一叫，就呼啸过去了。

有一天，中午时她坐在门前喝茶，突然看见一群麻雀飞来了。

她知道那是母麻雀带着小麻雀。长时期对麻雀的观察，使她知道那身形较瘦、颜色较黑的是母麻雀，而羽毛较浅、身材蓬松显得有些肥嘟嘟的是小麻雀。

它先停在草地上，在那里讨论什么事情似的，这时她听到母麻雀与小麻雀的声音竟不相同，大约低了两度左右，略为沙哑。

然后，她看见母麻雀一跃而起，向不远的硕果累累的糜谷地飞去，非常准确地停在一株株糜谷上，北方的中午风也比较强猛，使糜谷秆摇来摇去，加上母麻雀的体重，晃得更厉害了，母麻雀啁啁地叫，小麻雀则吱吱喳喳笑成一团，显然是为母亲欢呼，只差没有鼓掌，有些跳得快翻筋斗了。

母麻雀又啁啁地叫，接着小麻雀一拥而上，各自跳到不同的糜谷穗上，一时之间，糜谷地中东倒西歪，小麻雀们没站好，都落到地上，母亲急切地叫了一阵，显然是给它们加油打气，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回到原先的草地上，哗然而起，再飞去糜谷地里，站在迎风的糜谷穗尖。

这样经过了好几次，小麻雀总算学会了站在糜谷穗尖随风摇动的本事。母麻雀宽慰地说了几句，带大家飞回草地，再嘻嘻哈哈唱跳一阵，突然欢呼一声，往树林的方向飞去。

看麻雀飞远，她才发现端在手中的茶早已凉了，在刚刚那令人惊奇的一幕里，她似乎听懂了麻雀的语言——不，或者不是语言，应该说她听懂了麻雀的心。

原来，麻雀们每天不能安歇地跳跃、叫个不停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只是人们从人的角度听来，不明其意罢了。

这样的发现使她忍不住动容，知悉如果人们有更体贴的心，就能更进入万物的内在，如果人们的心有如镜子明澈，人们就能照见众生平等了。

现在，她不再驱逐麻雀了，也驱逐不走麻雀了，她还准备年年种麻雀喜欢吃的糜谷等食物，麻雀更不忘年年来她家地里唱歌，她不喜欢养鸟，更不喜欢养笼鸟，但她却喜欢养这群麻雀，因为这群麻雀天天给她歌声、天天给她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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