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些人，见这座城

艾绍强

米脂因小米得名，因婆姨出名。许多外人不知道，米脂还是一座上千年的古城，一座窑洞建筑为主、仍然“活着”的古城。

拍摄古城古镇古村，是摄影界的一大风尚，呈现出的图像，大多是老人、老房之类，借残破古旧之景，抒发思古幽情。从小生活在米脂的赵鹏飞，手里拿着照相机，难免要拍米脂这座城。于是，几十年下来，有了数以万计关于米脂的照片。

我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仔细阅读了赵鹏飞数万张关于米脂的照片，努力想找到进入米脂窑洞古城的途径。然而，赵鹏飞不是摄影记者，也不是人类学家。他的照片既不是表达观点报道的，也不是冷静客观记录的。艺术批评家栗宪庭认为：“摄影成为艺术，其‘真实’性主要涉及到一个摄影师的个人立场。”

米脂毕竟是小城，多数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熟悉得像一个院子的人一样。从照片可以看出，赵鹏飞从大街走进小巷，深入院落，进入窑洞、房间，和生活在里面的人拉家常、话古今。他的照片里有街头巷尾、窑洞院落人们的寻常，也有婚丧嫁娶、四时八节的非常。他看似不经意地记录着古城里人们的方方面面，然而透过镜头，可以看出他对古城的熟悉、挚爱，与一往情深。透过他的照片，我们也看出他对摄影艺术的追求——因为他既不是摄影记者，也不是人类学家，所以他的拍摄超越了某种“被雇佣”的关系，拍摄时摆脱了功利目的，所有拍摄都是自由的、放松的，带有自我满足与充满激情的，这样的行为本身已经成为一种艺术，产生的作品——也就是这些米脂窑洞古城的照片，通过不断地选择、取舍、凝练，已经成为具有历史意义的艺术作品。

我们看到街头闲逛的男男女女，看到隔着街道像一个院里的人边吃饭边聊天的场景，看到小巷里带着小学生边走边看成绩单的家长，看到劳作间隙小憩的馃馅铺夫妻、坐在炕上聊天的婆媳、辅导孩子学习的家长，看到握着手的耄耋伴侣……因为熟悉、因为贴近，许多照片里的人是盯着镜头的，但所有人的面容都是平和的、安静的，仔细看其中的眼神是交流、是对话，是摄影家与被摄对象的交流，也是摄影家与古城、故乡、亲人的灵魂映照。

米脂窑洞古城明清以来，出现若干世家大族，文化教育发达为陕北之冠，因此也形成小城温文尔雅的貌相。这种貌相，在赵鹏飞的照片里有充分的体现，不仅在于人的表情面相，更在于人物后面的事物细节。从世俗功利的角度看，赵鹏飞用人的照片讲了米脂窑洞古城的故事，从这些人的照片，我们看到了窑洞古城的角角落落，看到了古城的文化底蕴与精神性格。而这正像导游手册一样，是他带领人们进入古城。

我们看到，赵鹏飞拍了大量的环境肖像。视觉人类学家邓启耀说，环境肖像是特定生境关系与族群认同的视觉表征。但赵鹏飞的环境肖像不是民族志的，他是充满感情为左邻右舍的父老乡亲留影，为一座窑洞古城造像。波德莱尔说，有两种方式理解肖像画：历史的和小说的。我觉得赵鹏飞的这些肖像照片，既是历史的也是小说的，但我认为，更多的意义或在于岁月。

同样，《米脂窑洞古城》所有影像的意义，亦或既是历史的也是小说的。我们可以看到，一些景观在赵鹏飞拍摄的数十年间已经发生了变化——有些消失了、有些被改变了，一些人也发生了变化——有些长大了、有些变老了……我们看见了时间的流逝，也看见了故事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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