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的夏令营

李春元

1959年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在全国飘扬的年代。那年我十二周岁，在榆林城里靠近南门的第三小学上六年级，脖子上戴着红领巾，衣服袖子上别着两个红杠杠，是少先队中队委员。因为下半年就要上初中了，所以学校在暑假期间组织我们六年级的同学到青云山夏令营，我只记得给我们上语文课的老师名叫高瑞祥，一次课堂提问，他说我是“李大八字”。那时每年的四月初八，青云山都有庙会，常常跟随大人们去逛，路上行走的时间来回约两个多小时，逛庙会的时间三个多小时。

记得夏令营的时间是三天，地点就在青云寺东边道观的院子里。我们在供奉神神的殿堂里住了两个晚上。班里的男生女生分别住一个殿，天气太热，砖地上铺了一层糜草，和衣而卧就搞定了。吃的干粮自带，中午有绿豆汤喝，大家都很满意。到了晚上，我们在庙院里燃起炭火，举行篝火晚会，大家围坐一圈，或击鼓传花，或跳“找朋友”舞蹈，玩得十分开心。进入节目表演阶段，有一个同学的口琴落在神殿里神像的后面，高老师让我去找。此时外面灯火阑珊，屋里黑咕隆咚，高高的祭台上一个个泥塑的神神令人毛骨悚然。好在白天我对照《封神演义》连环画已经认识了殿里的主神——二郎神杨戬。我摸黑进了殿，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仿佛诸神的眼睛都在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我屏住呼吸，双手撑住祭台挺胸伸腿，轻轻地爬了上去，生怕碰到神像，他们虽然是坐着的，但当我慢慢直起身子，就到了神像的肩膀跟前，我不敢睁眼，心怦怦地跳，这个时候说不怕是假的。黑暗中我摸着神神的后背挪动，按照那个同学的描述，找到了他的书包一摸，里面硬硬的，知道是口琴，心里踏实了，也就忘记害怕了。我灵巧地跃下祭台，一个箭步冲出神殿。之后的事都记不清了。第二天下午我们返回榆林城，在南门口集合解散各自回家。

吃过晚饭后，我一个人从四方台后巷跑出来，想把口袋里装着的夏令营没有舍得花出去的二毛钱花掉。此时南门外的集市开始收摊。忽然，我的袖子被一只大手扯住：“娃娃，这头毛驴要不要，二毛钱就卖！”我心里一热，舅舅家就在乡外，把这头毛驴买下送给他们，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当我把捂热的二毛钱递出去，握住缰绳的时候，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天已经黑了，今天晚上这头毛驴往哪里放，喂它的草料到哪里去找？脑子一下懵了。那时榆林城里的市民都吃食堂，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喂驴只有农村人才能做到。而这头毛驴最快也要明天才能送到乡下舅舅家，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能拉回去，心里忐忑。怎么办？我突然决定放弃，就在松开缰绳的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了。几十年后读了南怀瑾先生的作品我才知道，那一刻叫“顿悟”，那一松手就叫“放下”。松手后我径直走进南门瓮城，头也不回，平安无事地回了家。打那以后，我的心里一直惦念着那头毛驴，但愿它能找到下家，找到一个有草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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