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琦诗歌10首

诗人简介：琬琦，女，容县人。生于1977年。毕业于广西农业学校园艺专业，曾当过绿化工人、报社编辑。文学作品散见于《诗刊》、《天涯》、《作品》、《广西文学》、《羊城晚报》等，有诗作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新诗年鉴》、《70后诗歌档案》、《中国年度最佳小小说》等选本。2004年获广西青年文学奖，2006年获《诗刊》“周庄同题诗”大赛一等奖。为广西漆诗歌沙龙成员、广西作家协会会员。

野百合

我看到的野百合总是成群结队

从山坡上冲下来

突然被人喊了一句“不许动”

就定在了岩坡上

我看到的野百合也有成双成对

在草丛里挤坐在同一根花茎上

以恰到好处的距离

吵嘴。取暖。摇摆

我看到更多的野百合

形单只影

一生都在躲避太阳

躲避那些一路采花撷草的观光客

昨天，在北山上

我看到很多很多的野百合

她们安静地坐在黄昏里

在山风浩荡中

安静地面对她们一生的命运

回忆中的桐花

那年我写到桐花开了

我写到河边的月光，风中的少年

我写到：五月

一些人和事的远去

六月，一路繁花忽然撞到南墙

那年我爱上白色衣裙

一个穿白裤子的男人，个子太高

那年月亮躲进云里

云躲进树丛里

树，被桐花的白层层淹没

那年我在窗下落泪

满地桐花在雨中泥足深陷

那年我不知道

我有多么幸福

洗头

低下头，低下头去，

我看见白色的水花盛开，

有暗香涌来。那么多泡沫，

像我的幸福一一呈现。

低下头，低下头去，

我的头发渐渐变得洁净。

十八岁那年就是这样的洁净，

在傍晚的风里轻轻散在肩头。

温暖的水流一直不断，

我闭着眼睛，摸到耳朵

头顶，额下，摸到我浅浅的眉。

那么多芬芳的泡沫随水漂走。

毛巾是我用惯了的，

上面的图案已经模糊。

我的头发还不够长，在水里，

它们像短短的水草，朝下生长。

总是朝下。一个女子的头发

此刻最是温柔。而我喜欢黑色，

因为它们本来就是黑色的。

低下头去，水流不断。

月里周庄

周庄在月亮里睡着了

一溪流水缠着低低的歌谣

那是六月，栀子花开的时刻

遍地温暖的白

我们在双桥走散

路上的石板被一一唤醒

屋檐滴下月光

透明 像船娘的歌声

微微醉了

所有的门扉都虚掩着

露出饱满的月色

我在其中悄悄走过

轻轻唤你

总有一扇窗子打开

或许这是多年以前的故乡

或许你是多年失落的身影

那时，栀子花开得圆满

周庄在月亮里

我们在周庄里

怀抱一面镜子走过大街

从玻璃店出来，

我怀中抱着一面镜子

镜子的背面紧贴着我的身体

仿佛我是一段墙

在大街上行走

落满灰尘的路树，卖馄饨的大锅

穿红裙的少女，马路上的栏栅

路灯脚下的垃圾桶

装满木材的拖拉机

像蚂蚁一样奔忙着的摩托车

一一扑入我怀中的镜子

我平静地走着，怀抱一面镜子

我不知道，我怀抱着整整一条大街

整整一个上午

所有途经这条大街的事物

都从我怀中流过

墓地

告诉你我将要安睡的地方

松林的生长慢下来

一只候鸟的飞翔慢下来

松叶的萎谢也是一样的

我将没有名字

没有衣裳。没有骨肉

没有神经质的靠近和醉酒

我将在你脚下，化作浮尘

我不打算翻身，静下来

乖。你的鞋子还是去年那双

停着蝴蝶

鞋底上有湿泥

石上的青苔在长

明月在长。斜阳不说话

你亲眼所见，在山坡上

汹涌的茅草淹没了我的所在

十月，在山中

已经很久了。用一种缓慢的速度

爬上一块巨大的石头

爬上一棵树

爬上所有无人经过的小路

茅草是绿的。树叶是绿的

树干是，石头也是

这些绿干干净净，没有屐痕

林中的阳光安安静静

睡着一只花猫

十月来了，呵，

我正在山中，在密林深处

走累了，就停下来

坐着，然后躺下

眼看着苔藓一点点地爬满身体

死去

两年前我就已经死去

埋葬我的，也是一个六月

一朵含义不明的栀子花

一场幻想中的大雪

我死去。指尖腐烂脱落

眼睛被陈年的雨水掏空

那些白色的蚂蚁咬噬着我鲜桃一样的心脏

脆弱的骨骼一夜间长满蒿草

长久的睡眠让我安静

隔着一川河山

我看到季节往复

爱我的人如我所愿

在尘世的幸福中渐渐把我遗忘

晾衣服

脱了水的衣服有一种

让人意想不到的轻。

整个阳台上，只有我在。

整个午夜十二点，只有我在。

月光是熟悉的。小小的

花布衫，红裤子，小小的袜子。

那是我的女儿，她一笑

眼睛就弯成月牙儿。

此刻，她正在床上安睡，

以为妈妈一定在她身边。

一件蓝衬衣突然让我

一阵心疼。衣领有些磨损了，

袖口的扣子昨天刚刚钉过。

那一场婚礼昨天刚刚结束。

那个男子，我的丈夫，

他尚未归来。但是他的衬衣

一定是干干净净的。

最后才是我，白色的裙子，

在微风里轻轻晃动，

像一只潮湿的翅膀，溶进月光。

所有的衣服都晾好了，

这支参差的队伍是我全部的爱

全部的牵挂。但是此刻

只有我在

萤火虫

没有比这更明目张胆了

他们打着灯笼

吃饭。相亲。追逐。做爱

仿佛这河边的竹林

藏着他们的小小村落

他们的集市、城镇

甚至一个国家

仿佛他们拥有充分的自由

随意发表言论

不用遵守交通规则

可以热热闹闹地结婚离婚

生一打孩子

我路过

看到他们小小的恣意

内心却无比安静

仿佛夜空高处

也有一只明亮的眼睛

看我们成群结队地打着夜灯

飞车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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