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案板街14号

张建伟

恩师王中义病逝的噩耗传来那一刻，心好似被锐气击中一样的疼，多年来遇见再大困难艰辛都没有流过泪的我，鼻子一酸，泪如雨下。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黑板上写下地址，说话哽咽的身影。

王中义老师祖籍河南，出身于西安市案板街14号一个中医世家。从小西安长大，1963年毕业于西安师范学院物理系（现陕西师范大学），1964年9月来到吴堡县任家沟中学工作。1985年调回原籍。

高中时的一个寒假，为了让我们考出好成绩，王老师没有回西安，主动找学校领导，给我们补课。记得那个冬天格外寒冷，一哈气都会在嘴边结起冰渣，我们除了吃饭休息就是上课，没有一点点业余生活。有一次上完课，他把在白纸上抄好的两首歌挂在教室的黑板上，教给我们唱。刚好这两首歌都是我们村著名民歌大师张天恩编唱的，一首是《赶牲灵》，另外一首是《跑旱船》。说实在的，王老师的嗓音条件一般，五音也不是很准，但是他为了让我们的学习生活丰富更有动力一些，不那么枯燥乏味，他就像上课一样非常认真地给我们一字一句教唱。那个冬天成了我记忆里虽寒却暖的冬天，每每想起都会不自觉有一股暖流在心头泛起涟漪。以至于后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听见或唱起这两首歌，都会想起那个冬天。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电视机可是非常值贵的，我们只是在报纸上看见过。我在吴堡县的文史资料上看到，当时上级部门给了吴堡一台匈牙利产电视机，由于陕西本地发射的电视信号，根本传不到吴堡，吴堡也没人用过电视机，一直闲置后来这台电视机给了任家沟中学。记得是1979年，王老师带领我们，设计架设了十几米高的电视天线架和天线。打开电视机，起初什么也看不到，经过多次的调整天线的方向和调节频道与频率后，我们接收到了从黄河对面山西发射来的可视的画面！任家沟中学从此可以收看到电视，我们这些从来没有走出过山沟沟的娃娃第一次看到了黑白电视的画面、第一次听到了电视喇叭里的声音。

1979年元旦那天，王老师叫了我们几个学生，让我们和他一起制作能上天空的灯笼，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孔明灯。我的个子小、身体瘦，他让我钻进一米多高的灯里面，从里面可以看见纸做的灯笼有没有漏气的孔，他和其他同学在外面把孔用浆糊与纸张补好。那天我真的没有好好上课，盼望夜幕快快降临，好目睹灯笼早早升上太空。晚饭后不久，天就黑了。我们和王老师一起来到操场，看了看风向，我们把灯笼下部的破棉絮蘸上煤油点着，不一会，灯笼冉冉升空，把学校和周围村庄照得通亮。事实上，王老师不就是照亮我们人生，开启我们智慧，让我们前行的一盏孔明灯吗？

高中一次物理实验，用玻璃仪器管测试比重，我测试完水的比重后，直接从水杯里将仪器拔出来，用同样的力度插入酒精杯，不想酒精的比重小，比重仪器管直插酒精杯底，碰坏了。我被吓坏了。王老师当着同学们的面狠狠地训斥了我。后来我才知道，仪器很贵，值5块钱，是我一个月的伙食费。为这个事情校委会专门上过会，本来要我赔偿的，但王老师在会上说他有责任，没有给学生交代清楚如何使用仪器。所以，学校只让我写了一份检查。

以前，学校没有邮政所，我们家是乡政府所在地，有个邮政所。周末回家时，王老师找到我，让我顺路帮忙，给他西安家里汇十几元钱。他把地址和收款人名字写给我，特意交代说，在附言里要写清楚，这些钱是给他两个亲属的，一个多一个少。我听得糊里糊涂，似懂非懂，急着回家就汇了，却写反了。王老师为我的粗心大意批评了我，我是个农村孩子，第一次身上拿这么多的钱，第一次填写汇款单，而且是给老师办事情，却没办好，我很内疚。因此很久一段时间，上课时，只要王老师的眼睛无意地看上我一眼，我就特别紧张。正是因为王老师这样的严厉，我在人生道路上几十年来，做人做事方面注重每一个细节，尽量避免任何的疏漏。

1979年夏天，我们要参加高考了，最后一次上王老师的物理课，结束时，向来严厉的他在鼓励我们后特别认真地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西安案板街14号。他挺了挺身子，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口吻说：“这是我家的地址，同学们以后有什么事情，去这里找我。”我个子小坐在前排，分明看见他的眼角有潮潮的光在闪动。我们那些山沟沟里的娃娃第一次被暖到想流泪，数年后我在西安多次路过案板街，由不得要向14号方向看看。

几年前和王老师一次通话时，他特意大声强调，已经不在西安案板街14号住了，搬到一个小区了，他把新地址一字一句地在电话里重复着，那一刻，我朦胧的眼前好似又看到了毕业时黑板上的那几个大字。

案板街还在，王中义老师却不在了，但是他和他当年的案板街14号，却永远留在所有学生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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