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乐泉
蹴鞠是中国古代一项古老而又颇具文化色彩的球类运动,虽然自清代末年始就逐渐远离了人们的视线,但对这一运动技艺的探讨却从未停止过,尤其是自2004年6月,在故都临淄,由考古学、体育史学、历史学、齐文化学界等专家组成的专家论证团,得出“中国古代足球(蹴鞠)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齐国首都临淄”这一结论以来,学界的研究、质疑声一直未绝。这其中既有学者严密的考证之论,更有媒体宣传对我们论证结论的误读,但更重要的还是从什么角度来看待这一“世界第一运动”的有关问题。作为蹴鞠论证会的倡议者和组织者,同时更作为一个蹴鞠问题的研究者,拟就有关问题做一“考”与“辩”。
一、关于蹴鞠论证会有关结论的说明
专家论证会于2004年6月9日至11日在淄博市临淄区齐都大酒店举行,专家们从古代文献史料和考古学资料出发,对中国古代蹴鞠的起源、形成和发展进行了多角度的论证。最后达成了一致的论证结论:“根据现有的文献史料和考古发现,中国古代蹴鞠(足球)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齐都临淄。”无论从论证方式上,还是从资料的考证上,这一结论是科学的,无可挑剔的!
首先,结论强调的先决条件是“根据现有的文献史料和考古发现”,也就是说结论的定性取决于现有的文献史料和考古发现,这是学术研究中最科学的实证方法。
其次,既然是“根据现有的文献史料和考古发现”而做出的结论,那从科学的角度而言,此结论是可以修正的,这也是学术研究中最科学的实事求是的方法。
第三,论证结论中“中国古代蹴鞠(足球)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齐都临淄”之“蹴鞠”,不同于现代足球。所以,中国古代蹴鞠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齐都临淄,并不等于现代足球起源于临淄。现代足球和中国古代蹴鞠是两回事。
第四,论证结论表明,截至目前的资料依据,无论是“蹴鞠”之名,还是“蹴鞠”的运动方式、运动规则,被称为“蹴鞠”的这一古代足球运动技艺,最早出现于山东临淄一带无疑。后来盛行于日本、韩国的这类运动形式均由中国传播而去。
第五,从文化发生学的角度来分析,同样的自然和社会环境可以产生同样的文化技艺形式,蹴鞠、足球也不例外。但从古代中国的对外影响和世界影响力来看,在中国出现的时代最早、规则完善的蹴鞠运动,应该对后来世界某些地区出现的同类型的足球技艺产生过一定的影响。
二、早期蹴鞠有两种活动方式
根据近年来发掘出的大量史料证明,古代早期蹴鞠的活动方式大体上分为两种,一种是以个人表演娱乐为主的娱乐型足球活动方式,如《战国策》、《西京杂记》中所说的,属于“蹴鞠为戏乐”。汉代画像石中的蹴鞠形象多属于这一类。
另一种是以对抗竞赛为主的竞赛型足球活动方式。西汉刘向《别录》说:“蹴鞠者传言黄帝造,或曰起战国时。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事、知有材,皆因嬉戏而讲练之。”因其系“陈力之事”、“劳人体,竭人力”,运动量大,大都在军队中流行,作为军事操练的辅助手段。故刘向称蹴鞠为“兵势”,所以“令军事无事,得使蹴鞠”。《史记·霍去病传》、《许昌宫赋》中记载的,便是这种足球活动。班固也在《汉书·艺文志》“兵部”中著录了“蹴鞠二十五篇”。
竞赛型足球活动如何决定胜负?班固把古代足球活动列入兵家技巧类,并称“以立攻守之胜者也”。是说足球竞赛的胜负规则,仿效兵家在战场上攻守之胜,以连人带球冲入对方场地底界为胜,似战场上攻占敌营。魏时何晏《景福殿赋》也谈及足球竞赛:“僻脱承便,盖象戎兵。”唐朝李善注:“言相僻脱,似承敌人之便,以象戎兵习战之术也。”
三、“鞠室”、“鞠城”和“鞠域”辩
在古代足球活动史料中,常常见到“鞠室”、“鞠城”、“鞠域”的提法。“鞠室”一词,最早出现于东汉荀悦的《前汉纪》卷五《惠帝元年》中,记戚夫人事,云:“使居鞠室中。”东汉班固《汉书·外戚传上》承司马迁之说,把“使居厕中”改为“使居鞠域中”,“鞠域”一词最早见于此。唐朝颜师古注云:“鞠域,如蹋鞠之域。”是指球场。荀悦与班固生活年代相距不远,他们对同一处所有不同称呼,则说明东汉时,“鞠域”与“鞠室”,虽然一个指露天球场,一个指室内球场有所差别,但它们指的都是球场,在这一意义上可以互用。
东汉李尤《鞠城铭》讲到球场、球员人数、竞赛所用球、裁判员、裁判要求及其意义等等,唯独没有讲到球门,则说明“鞠城”一词不是用来说明球门的。而唐朝李善注《文选》引用《鞠城铭》时,写作《鞠室铭》。同一篇铭文,既称“鞠城铭”又称‘鞠室铭”,这只能说明在唐朝时,“鞠城”、“鞠室”也可以互用。广义上,它们都指球场。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中说及霍去病不体恤士兵,“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蹋鞠,事多此类”。《汉书·卫青霍去病传》也讲到这件事。唐朝颜师古《汉书》注引东汉服虔注曰:“穿地作鞠室也。”“穿地为营域”、“穿地作鞠室”指的是同一事实,意思是说挖地建筑球场。由上可知,在古人心目中,鞠室、鞠城、鞠域都是指球场。
四、蹴鞠之“鞠”的演变
早期蹴鞠所用球称为“鞠”,是用皮革制作的,内实以毛发。《太平御览》卷七五四引东汉应劭《风俗通》曰:“丸毛谓之鞠。”唐朝颜师古在《汉书·艺文志》注中说:“鞠,以韦为之,实以物,蹴蹋之以为戏也。”《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唐司马贞索隐亦有如此说法。
到了南朝梁时,在宗懔的《荆楚岁时记》有了“打毬”一词,并作按语:“鞠与毬同,古人蹋蹴以为戏也。”这足以说明南朝时足球活动已出现充气的毬。到唐朝,“毬”字已普遍地与‘鞠”字通用。宋朝大徐本《说文解字》增作新附字云:“毬,鞠丸也,从毛,求声。”
唐人对前朝充气的毬作了较大的改进,使毬更加讲究,精巧。唐仲无颇《气毬赋》说:“气之为毬,合而成质,俾腾跃而攸利,在吹嘘而取实。尽心规矩,初因方以致圆;假手弥缝,终使满而不溢。”这是说,毬是用皮做成的,手工弥合各片尖皮而进行缝制,用气充之,使饱满而不漏气。《荆湖近事》记载了宋初一位名叫徐博的人“世为皮匠,能为一缝毬”(见宋曾慥《类说》卷二二)。南宋计有功的《唐诗纪事·皮日休》中记载,晚唐时归氏子以姓嘲日休,诗中说:“八片尖皮砌作毬,火中燖了水中揉。一包闲气如常在,惹踢招拳卒未休。”这具体叙述了毬的制作工艺。为了区别充之以物的和充之以气的不同的“鞠”,便根据南朝时的俗称,正式定名为“毬”。
唐朝的“毬”虽说是充气的,仍不用球胆。毬有球胆,那是南宋以后的事,如明朝无名氏的《蹴鞠谱·蹴鞠文》中就有“香胞一套,子母含气归其中”的说法,这就是用胞充气作胆的毬。在宋朝,充气的毬也是不用球胆的,它的制作工艺,宋人程大昌在《演繁露》卷九中作了专门的叙述。程大昌回顾了古代从鞠到毬的制作的演变过程,很明白地告诉我们,宋朝的毬也是皮制的,“待其缝砌己周”、“后加巧而实之以气”,不至于漏气。这与《气毬赋》中所说的“假手弥缝,终使满而不溢”的工艺是一致的。这种“毬”,直到明朝还保持着不用球胆,“加巧而实之以气”的制作方法。
五、蹴鞠球门设置考
魏晋以后,除了继承早期“蹴鞠”的玩法,如以白打为主的玩法之外,还出现了带球门的玩法,这是一个重要而有争议的问题。
在现存的史料中,至今没有发现能说明唐朝以前足球竞赛有球门的史料。但随着汉末魏晋时期足球活动的发展,尤其是在南朝梁时改“鞠”为毬后,由于增加了弹力,导致足球活动方式的变化,使得球门的出现成为了可能,这就是单球门的出现,即在球场中部设立球门。
在中国古代蹴鞠活动史上,唐朝仲无颇的《气毬赋》首次提及单球门的设置和在对方场地射球入门取胜的规则。“入门”就是蹴毬入球门。赋中说:“交争竞逐,驰突喧阗。或略地以丸走,乍陵空以月圆。”是说足球竞赛开始,从己方发球,运动员带球快速向对方场地运球,对方运动员组织拦阻、夺球。当带球的运动员以娴熟的技巧,运球到对方场地之后,突然一脚,把球高高踢起,准确地射球入门,这就是“或略地以丸走,乍陵空以月圆”的射球入门的过程。
到了宋代,这种具有竞赛特点的足球活动的决胜规则逐渐发生了变化:从唐朝在对方场地射毬入门演变为宋代在己方场地花样射门。球门仍是单球门,竖立在球场的中部。《东京梦华录》卷九对此和具体竞赛方式有详细的记述。左右军筑毬时,立球门,约高三丈许,杂彩结络,留门一尺许。有乐队演奏。“左军先以毬团转众,小筑数道,有一对次毬头,小筑数下,待其端正,即供毬与毬头,打大臁过球门,右军承得往,复团转众,小筑数遭,次毬头亦依前供毬与毬头,打大臁打过。或有即便复过者胜。胜者赐以银碗锦彩,拜舞谢恩,以赐锦共披而拜也。不胜者毬头吃鞭,仍加抹枪。下酒,假鼋鱼,蜜浮酥捺花”。所谓“或有即便复过者”,指把对方从球门打过来的球直接从球门中打回去。《武林旧事》卷四虽然没有记载具体玩法,但竞赛时双方运动员人数、职能,却更具体清楚。《宋史》卷—一九《礼志》、《文献通考》卷十五亦有相同的记载。明朝汪云程《蹴鞠图谱》也有记载踢球过门的具体方法,但与宋时不完全一样。
但是,这种竞赛型足球活动在宋代以后便逐渐少见了,而单人蹴鞠技艺演变而来的表演形成的“白打”却越来越流行。从宋朝到元明等朝经历了一个由个人蹴鞠技艺表演向杂技化方向发展的过程,仍引起人们的兴趣。
(崔乐泉国家体育总局体育文化发展中心研究部主任,博士,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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