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情怀

那年春天,我因为适应不了煤矿井下艰苦的工作,患上了抑郁性神经官能症,住进了淄博矿务局昆仑医院。

那天是父亲把我送到了医院。之前为了给我看病,父亲已陪我四处求医,夏天暴雨倾盆,因为没有雨具,我们浑身湿透,冬天大雪封路,公交车不通了,我们只好坐火车辗转回家。父亲是村里的支部书记,工作很忙,他平时脾气暴躁,行为果断,雷厉风行,而面对生病的儿子,却有超乎寻常的慈祥和耐心,父爱如山,这也许就是舔犊情深之爱吧!

走进精神科的病房,就像走进了失去自由的监狱,一个铁栏栅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间间病房,走廊的另一头也是一个铁门,外面用高高的围墙围成一个没有门的院子,下午晚饭以后,护士打开铁门,让病人到外面进行一个小时的户外活动,这里的病人大部分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时间长的已经住了十几年了,不发病的时候,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和平常人一样。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大街上已经到处飘荡着流行音乐,而这里的病人依然天天唱着文革时的歌曲,仿佛与外面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相比其他病人,我的病很轻,而且自制力很强,同病房的老陈对我说:“年轻人,可不要着急啊,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几年了。”

我在昆仑住院以后,父亲准时每星期来看我一次,这让我感到非常意外,从我们家到昆仑医院有一百多华里的路程,坐公交车需要倒好几次车,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来一趟需要一整天。村里的工作本来就很忙,当时家里正好也在给我盖房子,父亲事务的繁杂和心里的焦灼可想而知。

父亲总是穿着一件劳动布的工作服,衣服很肥大,前面的衣襟几乎垂到了膝盖上,每次来他都把家里吃的用的带来一大包,还在医院门口给我买来红红的橙子,当时那是我见到的最珍贵的水果,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每当我闻到橙子的味道,脑海里就像条件反射一样浮现出在昆仑住院的情景。父亲还会常去看望给我治病的医生,希望大夫尽快地给我治好,我问家里忙不忙,他嘴上虽然说没事,不忙,但从眼神中能看出他有无限的疲惫和劳累,当时我年龄小,还不能理解父亲的心情,如今时过境迁,我似乎明白了一点,那时父亲的思想上正无言地承受着沉重的压力和负担,我不能工作,还没有结婚,如果我的病不见好,以后怎样成家,怎样生活,一位父亲的心里是何等的滋味啊?

住院一个多月以后,我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很多,大夫告诉父亲,孩子的病基本好了,但是医院的条件好,再多住几天吧,如果不是一个小事件,我住院的时间还会长一点。那天中午,医院午餐难得做了一次排骨,排队领取后每人一份坐在床头上吃,这时一个年轻病人的筷子,一下子伸到了我同病房的病友老陈的碗里,抢走了一块排骨,平时对这个病人就没有好印象,这时我油然而生一种正义感,跑上去把排骨抢了回来,这个病人双手哆嗦着把碗放下,两个拳头愤怒地向我打来,我放下碗筷开始迎战,两个人扭打在床上。听到吵闹声,病友们来了,护士来了,我们两个人才被拉开。

午饭以后,正好父亲来看我,所有的委屈和难过一下子涌上了的心头,我扑倒在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一切冤屈都化作了泪水,“爹,咱走吧!我不住院了!”,父亲抚摸着我的头,也已是潸然泪下,“孩子,我这就去找医生,咱出院!”,

因为我的病情较轻,住院四十多天的时间基本康复了。下午,医院的薄大夫给我们办理了出院手续,他嘱咐我们一定要坚持吃药,定期到医院复查,当天我们离开了昆仑医院,这一年我二十二岁。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心情有无比的轻松和愉快,窗外的一排排白杨树向后退去。来住院的时候,冰雪未消,春寒瞭哨,干枯的树枝在寒风中呜呜作响,如今,公路两旁已是绿树成荫,高大的白杨树沐浴在和煦的春风中,再见了,昆仑医院,我会永远记住生命中这段刻骨铭心的历程。

如今,父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他那温暖的胸怀,因为他曾经融化了我所有的痛苦和悲伤,当我在最受伤,无助,绝望的时候,扑进父亲的怀抱,就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一下子驶进了风平浪静的港湾,我心灵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温馨,也许在父亲眼里,不管儿子有多么的不争气,但那都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寄托,作为儿子,感觉父亲那份浓浓的爱,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永远在我身边,不管儿子的年龄有多大,父亲的情怀永远是我甜甜的回忆和幸福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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