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思孝小说关键词 ○宗利华

宗利华,1971年出生,淄博市公安局宣传处科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省作协第二、第八届高研班学员。出版文学作品10余部,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新华文摘》转载,多次获得金盾文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等奖项。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

之一:气味

小说是有气味的。一个优秀的资深的阅读者,打眼一瞅,就基本能判断出一篇小说是什么味道,什么品相,什么格调。一篇小说的文字干净程度,语句之间,段落之间的节奏感,韵律感,一读就能感觉到。魏思孝以前的东西我读得不多,仔细读的就是最近两本书,《一个废柴的日常生活》,《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他小说里的气味太明显,一下子就能闻到,跟别人不一样,跟绝大多数写小说的不一样。如果说现在从事文学创作是一个小众群体的话,那么魏思孝的这一写作模式,就是小众里面的小众,有点儿类似于张元、贾樟柯他们拍的独立电影,有些根本没法在国内公映。但毫无疑问,作品是纯粹的、文艺的。我要说的气味,首当其中是小说的叙事。他的叙事很沉稳,很细腻,看似有一搭无一搭,实际上,环环紧扣,很有阅读快感。一个小说家,当然大部分是虚构,是说假话,因为小说不可能是魏思孝原原本本的生活状态。好的小说家,都是叙事上的骗子。但魏思孝骗得很认真,很真诚,一点儿都看不出虚伪。所以,有点儿使坏的感觉,好像一边撒谎一边还跟你解释,你看,我没说错吧?生活就是这样子。而且,魏思孝的叙事才能,还表现在,他能顺着任意一条线,不断拉扯,最后扯起一张网来。有句俗话叫做,东扯葫芦西扯瓢。写小说就应该这样。而如果你沿着一条线去走,去寻找,十有八九会上当。他正说着这个事儿,突然紧急刹车,甚至,直接拐弯儿。拍跳广场舞的大妈让人把手机给摔了,然后用拿着陪款去买了条鱼,提着鱼上了公共汽车,司机说那条鱼有嫌疑,他顺手把鱼扔车外头。取钱的时候遇到第一次作案的抢劫犯,下面一转,在大街上碰上个高中同学,接着开始絮叨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其实,真正的叙事高手才敢这么玩儿。因为,小说几乎没有故事或者说弱化故事,那靠什么来吸引人?只能是语言,是文字之间的那种节奏感,悬念感。这一点魏思孝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之二:形象

对于魏思孝小说的人物形象怎么定位,其实我拿不太准,但很显然有“多余人”或“局外人”的意思。这个脉络可以追溯到屠格涅夫的《多余人日记》。不同的是屠格涅夫以及俄罗斯文学里的那批“多余人”,大多出身于贵族,而魏思孝笔下的“我”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底层青年。这一点上,可能更接近加缪笔下的“局外人”。其实,文学形象很多时候是作家生活现实的一种投射。我们不能否认,魏思孝小说里有他自己的影子存在。实际上很多作家、艺术家,年轻的时候,都有过那么一段儿。比如毕加索,在巴黎的“洗衣船”定居的那段时间,就是人生的低潮期,颓废,混乱,百无聊赖。还有马尔克斯,他还没找到马孔多这一写作地盘的时候,也是这么一种状态,流浪,酗酒,吸毒,抑郁,烦躁,身无分文。当然还有亨利米勒,他的《南北回归线》,实际上就有自传性质。所以这一类文学形象或者说文学脉络,在国内外是能够找到对应的。就像魏思孝小说里面说的:“社会在我们眼里从来没什么改变,我们存在其中,越来越像是多余的。”魏思孝把他称作“小镇忧郁青年”,“废柴”。这个人活动地点是十字路口,大街,小酒吧。他穿牛仔裤,老头衫,拖鞋,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叼着劣质烟,不是低着头闲溜达,就是站在一个地方四处观望。有时候兴致一来,会尾随一个漂亮的姑娘。他缺钱,甚至想去抢劫,但还不至于穷得直接揭不开锅。而且,这个人并不坏,现在的话说叫三观还比较正,基本上不做大恶事,想抢劫也就是想想而已,看到骑摩托车的被撞倒在地,马上往前跑。当然,他往前跑是为了揭露真相,骑摩托车的是个碰瓷的。所以说,通过这个人物形象,我们捕捉到的信息不是颓废,不是垮掉,也不是懦弱,顶多有那么一点儿忧郁,有点无聊,有点儿多余。

之三:意义

一个是写作上的意义。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任何一种探索或者说特立独行,当然都是有意义的。而魏思孝由于他的小众,由于他不随大势,在当下的小说语境中,就显得尤其珍贵,尤其有意义。这样的写作姿态,目前国内当然也有,但不是很多,比如我觉得宁肯,李浩,阿乙,盛可以等,就是这种写作姿态。不多的原因,一是有很多人想这么做但做不到,有些人则不想这么做,而是选择从众,因为现在大部分小说家都冲故事去了,所以你看《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期刊,会发现很多都是雷同卷。而且现在的小说太像小说,太精致,太漂亮,太完美,结果就是一件又一件流水线产品,缺乏原创性。我说的这些,实际上也是批评我自己。说到这里,顺便提醒魏思孝,保持个性是很不容易的,不要被外界纠缠、裹挟,不要让目光去关注鲁奖,茅奖,保持在写作上的绝对独立。第二层意义,是小说文本上的意义。表面上看,我们透过魏思孝的小说,看到的是无意义。人活得没意思,没目标,有点儿得过且过。但是往深里一想,我们的生活正是如此。魏思孝恰恰是把生活中的很多没意义的细节,变得有意义起来。他通过一个闲人、多余人的目光和思维,来展示、判断甚至解剖这个世界。当然,他还把很多人内心深处隐藏的那一面揭露出来。其实,每个成年人貌似看上去活得很有意义,忙忙碌碌,有的干大事儿,当大官儿,挣大钱,有的是家长里短,针头线脑。我们往往看到的,是生活无比充实,是风光,是雷打不动的日子。但实际上每个人都还有不轻易示人的另一面,沮丧,绝望,焦虑,反思,茫然,无聊,自我摆渡,自我救赎。从大处说,这就是人的生存状态,一种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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