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乐阳桥

我家门口有一条清水河，河上有一座小石板桥，就是远近闻名的乐阳桥。

曾一度以为此桥名为“落雁桥”而生出无限遐想：此处必定是水美山秀，常有往来的大雁在此驻足，才有了“落雁桥”的名字。为了这个名字，我还写过一个凄婉的神话故事，让老师拍案叫好。后来才知道这座连贯雁江区和乐至县地界的桥，真名叫乐阳桥。

在儿时记忆中，这座桥隐于水下一尺深的地方，那时没有船可用，人们又不愿意绕更远的路，便手持一根长竹竿冒险涉水过桥。我总是迷惑不解地看着大人们手持长竹竿歪歪扭扭过桥，长大后才明白这根长竹竿在人们渡河时可以起平衡作用，也可以在遇到危险时先探探水下桥面的状况。

乐阳桥边会时不时出现吵闹场面：谁家媳妇过河失足掉下去让人救了起来，使劲按腹部吐了许多水，捡回一条命，于是晚上就能听到河边有人拉长嗓子呼喊着“捞魂”；谁家男人掉下去找不到踪影了，说是让落水鬼拉去做了替身，在叮叮咚咚的锣鼓声中，老婆孩子守在岸边扯心裂肺地哭喊……

乐阳桥和我家有些渊源。听父亲说过，那时一顶“地主”的帽子沉重地压在爷爷奶奶头上，三批五斗是家常便饭，加之劳力少，地里产出少，家里很穷，经常食不果腹，受尽了世人的白眼。有人曾指着爷爷奶奶鼻子骂道：“你家要是能好起来，除非乐阳桥的石头浮起来……”其实，那时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也许是上天垂怜，这里修了一座小型发电站后，对水位进行了有效控制，沉于水底多年的乐阳桥露出了水面，我们才见到它的真面目。乐阳桥在河水中排列着距离相等的石墩，上面分别托着两块一尺多宽的厚石板，横卧在河水之上。父亲站在桥上高兴地说：“乐阳桥的石头终于浮出来了……”

说来也怪，此后我们的生活真是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了：土地到户实行责任制，人们干劲十足经营自己的责任地，大家不再为一日三餐忧愁；在父母的支持下，我通过努力读书如愿考上学校，跳出了“农”门……

四十多年的岁月似水流去，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农村外出谋生，挣钱回来建起了一座座漂亮的楼房，但漂亮的房子里住着的是一群留守老人。田间地头的草越来越多，山坡上的林子也越来越茂密。我回老家的时间不多，大都是匆忙来去，竟然多年不曾探访乐阳桥。常听父亲叹息说：“乡村公路交通越来越发达，乐阳桥都没有什么人行走了……”

最近回到老家，沐浴着和暖的阳光，我突然想起久违的乐阳桥，决定去看看。我拨开长长的茅草，寻找窄窄的路径，当双脚踏上乐阳桥时，心中除了狂喜还有一丝胆怯。桥右方是上游，挤满了绿绿的水葫芦，一串串紫色的花儿在风中微颤着，如纱的轻烟在花朵叶片间袅袅盘旋。桥左边是下游，河水中倒映着青山绿树，流动着霞色云影。小鱼儿在水里欢快地游来游去。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朝着桥中央走去。

站在桥的中央，我静静地闭上眼睛，感受时时萦绕思绪的小石桥，清新的风儿在我的身边追逐打旋，清亮的水儿伴我的心波款款流淌。张开双臂，我仿佛在云中飞翔……

“你是……你是吴同学吧？”一个沉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睁开眼睛一看，一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你是……”我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不记得了么，我们是同学呢。”

我仍然一脸茫然。

他看出了我的窘态，便很认真地对我说：“真不记得我了？我是大田。”

我立即从记忆深处搜索，终于想起了那个神色羞怯的小男生：“哦，是你啊。”

“想起了吧？我那时多丑啊！我都没想到现在会长得这么帅。”大田咧嘴笑了起来，“你还是在从事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么？”我点点头。

大田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家离乐阳桥不是有点远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好奇地问。他看着我：“想知道？”我点点头。

他继续说：“因为我是从这桥上走出去的，十八岁那年，父亲给我订了一门亲事，对方就是这桥对面一户人家的女儿。”

“今天来看岳父母的！”我恍然大悟。

“不，我和这姑娘并没结婚。十九岁时，女孩家催我结婚，我不甘心这样生活，就从这乐阳桥上跑到了成都，父亲揪住我耳朵也没能把我拖回来结婚……后来我在成都安了家，把老人也接过去了。今天回来看看……”大田同学凝望着乐阳桥，眼里透着坚毅的目光。

“你知道大山同学怎么样了吗？当年和我一起跑成都，后来他坚持要回老家，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承包了一片山，养了黑山羊、跑山鸡，事业搞得风生水起，还上电视了呢！”我说道。

“他能吃苦，对家乡也割舍不下，大山同学这类人是推动家乡发展的顶梁柱……下游的黄沙坎修起能过汽车的大桥了，以后这儿的行人会更少……”大田沉思起来。

“清风过处水有痕，流霞熠熠浪生辉……”我沉醉于春风徐过的乐阳桥，深知它将继续守候在生命的长河里，静静地记录这儿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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