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教师 跨市补课赚外快 周末悄悄来成都

100公里的距离，不长也不短。

周五晚上成都，周日晚回县城。6年来，48岁的老唐像一个织布的梭子，在两个城市之间有规律地游动着。

在成都，老唐是一名高中物理家教老师；在老家的县城，老唐是一名高中的高级物理老师。成都对老唐的“吸引力”只有一个：一般情况下，他每周末的补课收入，比在学校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在成都周边市州，活跃着一群像老唐一样的老师，周内在学校上课，周末则到成都补课，揣着对提高收入的渴望，也带着一些对学校学生的歉意，他们过着候鸟一般的生活。

业内人士透露，这样的外地老师，至少占了成都整个家教和“一对一”培训老师的10%以上。

自嘲

诱惑愧疚尴尬

20余年来，三尺讲台是老唐唯一的舞台，他在那里带领学生纵横难点重点考点，但没想到的是，为了“孔方兄”，居然“晚节不保”地开始赚补课钱。

诱惑

“周末8天的收入，比学校一个月挣的多。”老唐谈起补课的收入时说。而这种变化对李杰来说最明显，几年家教下来，他已经在家乡城市里买了一套房子。

愧疚

张明坦言，周末到成都补课，肯定对在学校的上课有些影响，特别是星期一。这样的情况让张明感觉对学生，“有些歉意”。

尴尬

“外地的老师，我们怎么管得了。”成都市教育局相关人士表示，按照规定，这种现象肯定是禁止的，依据属地化管理原则，应当由老师所在地的教育局管理。但外地的教育局相关人士都表示，这样的异地补课，他们的确难以监管。

成都

身份

周五晚上来到成都后，他们是有偿补课的家教

生活

住在25元/晚的招待所、租只有床的房子

收入

在这里，一节课可以赚数百元，补课年收入可达7万元

上成都去

3个老师买好硬座票 周五就出发

跟教务处求情：周五别排我课

10月12日，星期五。

下午，老唐在学校没有课，这是他特意说情让教务处排的，在网上订一张到成都的火车票，休息一下，就可以出发了。老唐通常订下午5点过的，硬座，不足50元钱，一个多小时到成都后，吃晚饭还不算太晚。

同行的还有老李、老刘，3人年龄相仿，来自同一个县城的两所高中。老刘最近只有3个补课的学生，培训机构给的价是一课时（2个小时）150元，意味着老刘周末两天只能挣450元钱。但这一趟的车费、生活费、房租就要花去100多，剩下的，用他的话说，只够“稀饭钱”了。

老刘抱怨，培训机构太抠了。他是教高中物理的，一般来说，“一对一”培训机构收取的费用在2个小时400元左右。而培训机构只给老师支付100多元。更糟糕的是，培训机构雇用毕业不久的大学生，一课时仅需八九十元钱,“只有年轻人弄不下来时，机构才会想到我们”。

跟老唐一样，老刘老李都是中教高级老师。在他们所在的县，近5000名老师中，拥有中教高级职称的不足100人。

去成都补课 自称晚节不保

老唐的日子好过些，早在2006年，老唐就开始周末在成都补课了，那时，听说周围有部分老师周末到成都补课，老唐在妻子的鼓动下，尝试着在网上报名。后来，公司给老唐打了电话，报酬是一课时120元钱。老唐说，一开始还是挺苦涩的，毕竟周末是国家赋予的休息时间，20余年来，三尺讲台是老唐唯一的舞台，他在那里带领学生纵横难点重点考点，没想到的是，为了“孔方兄”，居然“晚节不保”。但一个月下来，当拿到2000多元的收入，兴奋感很快占据了上风。后来，有家长找到了老唐，老唐于是开始做“私活”。老唐现在有五六个学生，平均一课时300元，一个周末，老唐就可以赚到1500元。

走出火车站，坐半小时公交，就到了租房子的地方，房租一月600元，3个老师合租的，简单得只有床，这也是老唐他们所需求的，房子平常只有周五周六来住两晚，其余时候都空着。

住招待所

25元/晚 4个老师挤一间

客人80%都是候鸟教师

就在老唐上火车的时候，在川东的一个城市，30岁的李杰正急着往火车站赶。

李杰在乡镇教书，乡镇距离火车站还有15公里，他得乘面包车赶每晚8点的那班火车。跟老唐不一样，李杰教的是初中数学。2002年，在成都一所师范院校读书期间，李杰就在外兼职家教。2006年毕业后，李杰并没有中断在成都的家教，于是，周内在学校上课，周末到成都补课，成为李杰的生活方式。

作为外地老师，成都市政策的严格与否，仿佛就是他家教的晴雨表。2009～2010年学年，是李杰学生最多的时候，也正是成都市教育局严令禁止在职老师有偿家教的时候———彼时，外地老师成了培训机构的香饽饽。但后来，培训机构逐渐培养自己的专职老师，外地老师慢慢被边缘化。

李杰说，在成都家教市场，最受欢迎的是物理化学老师，其次是数学英语，最后才是语文。从年级来讲，高中老师最受欢迎，其次是初中、小学。他所补的初中数学，家长给的是一课时200元左右。

晚上9点多，李杰径直乘车到市中心的一家招待所，这家招待所的年龄比李杰还大，4层楼高的房子，40个房间，周末的时候，客人80%以上都是外地来成都的补课老师。

这个招待所，距离外面的大门，至少有500米远，中间穿过一个停车场和几栋居民楼，直走左转再右拐，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很难发现这个地方。

虽然房子旧，但还算卫生，有热水，电视，一般4个老师住一间，每人一晚25元。遇到少数夫妻俩一起补课的，就开一个标间。

夜里 谈论哪个家长大方

在这里，老师们来自同一个方向，大多都认识。彼此之间开点玩笑，分享一下趣闻逸事。哪个家长比较大方，学生比较好玩，常常成为他们的话题。

上周五晚上，直到10点40分，还有4个外地来的老师赶到这里。据招待所的负责人透露，有时，最迟凌晨1点多，还有姗姗来迟的老师。最多时，这里住了八九十名补课老师，他们大多是招待所的常客，招待所的员工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白天，没课的老师，就回到招待所里休息。

晚上12点钟，在同房间其他老师的呼噜声中，李杰翻了几次身，慢慢入睡了。

淡旺季

全年无休 年入六七万

旺季接“私活” 一节课500元

次日凌晨6点半，老唐就起床洗漱了。

狼吞虎咽，几根油条、一杯豆浆下了肚。

第一个学生的家，距离老唐租房子的地方只有5公里，老唐背着挎包，骑着电瓶车出了门。他骑车特别谨慎—————以前有一个家教，在骑车时遭遇车祸，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现在还没康复。 

老唐第一个学生的家教时间是8点至10点，第二个学生是10点半到12点半。两个学生的家之间，还有3公里距离。

家教也有旺季淡季，下个月，就要期中考试了。老唐说，期中考试后，旺季就到了。很多高一的新生，认为自己学得懂，结果期中考试一考，成绩差的家长就慌了，这个时候就急着给孩子补课。

还有一个旺季，就是每年3月后，高三的艺体考生需要补习文化课，冲刺一下，也有艺体考生从1月就开始补的。

对老唐这种经验丰富的高级教师来说，还有一个“生意好”的时候，就是高考前一个月，有的属于锦上添花，有的则属于临时抱佛脚，一直要辅导到高考前一两天，这种只补几节课的，对老师要求高，价格也不菲，一般一课时在500元左右。只有接“私活”才能拿到这么多，如果到培训机构兼职，机构一般最多拿出1/3支付教师的工资。

淡季多补课 旺季生意好

每年暑假的7月20日至8月10日左右，是补课老师们最忙的时候，有时忙到饭都没时间吃。但淡季也不能不做，否则旺季到来时根本找不到学生。

接“私活”要看运气，学生的空余时间和自己的时间是否冲突，住家的距离是否合适，太远了也不行。李杰的家教时间就不“舒服”，周六上午8点到10点一个，晚上7点到9点才有，这段时间，李杰要么逛街，要么窝在招待所里睡觉。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师透露，周末到成都补课的老师，一年可以挣六七万元，但“一年休息时间都没有。”

身份

周内，

他们是省内各地的学校老师

因为“禁补令”，

教师不能参与、组织有偿补课

生活

他们用这份收入供孩子读书，

有的还要还房贷

收入

拿着绩效工资，

年薪在2万多元到4万元

对家乡学生说声抱歉

“禁补令”

2009年10月，省政府办公厅发布《关于规范办学行为深入推进素质教育的意见》，严禁在职教师对学生实行有偿家教、有偿补课、举办或参与社会举办的各类收费培训和补习班。严禁教师私自在校外兼课、兼职。在此之余，同年还禁止了“奥数”与小升初挂钩、禁止除高三学生外学生寒暑假补课等，当时被社会广泛简称为“禁补令”。

补课8天 超学校一个月月薪

“禁补令”由来已久，但据老唐说，到成都补课的老师，有资阳、遂宁、南充、乐山、德阳、绵阳、眉山的，最远的还有达州的。长期关注成都家教、“一对一”培训的业内人士“未名湖畔”表示，外地老师周末到成都来补课的，至少占整个成都家教（包括培训机构）老师的10%以上。

成都望子成龙学校校长蒋杨斌也认可这个“10%以上”的说法，他还介绍说，这些老师中，很多是因为收入相对较低，想改善家庭而从事补课的。也有的只是想开拓眼界，证明自身价值。

周末到成都补课的老师张明表示，对很多年轻老师而言，大都是农村来的，月工资只有2000多元，日子过得比较紧，补课是迫不得已。

老唐也说，很多老师不过是为了补贴家用。老唐以自己为例：妻子没工作，儿子读大学，一年花费在2万元左右，房子按揭每月还大约1000元，可老唐在学校一年的收入为4万元，日子并不轻松。

“周末8天的收入，比学校一个月挣的多。”老唐自嘲，对教师而言，没有别的技能，他也希望教师能风风光光站在讲台上，不再利用休息的时间在外兼职。

周日晚7点，华灯初照，老唐赶到火车站，准备回县城。来的时候，成都是晚上，走的时候，成都仍然是晚上。“很累，休息不好。”老唐说，等儿子大学毕业了，他就不干家教了，得好好休息一下。

补课收入帮他买了套房

学生不多的时候，张明总会到一些新的培训机构、家教中心去登记。登记时，培训机构除了查看教师证外，也不会细问，有时，培训机构还要让他谎称是成都某名校的老师。

这种情况是张明希望看到的，毕竟，有偿补课肯定是违规的。

他给培训机构留的电话，也是利用朋友的身份证办的号码，作为一个好不容易通过公招当上教师的农村孩子来说，他比较谨慎。他到成都补课，一般不告诉其他老师。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到成都走亲戚。

张明坦言，周末到成都补课，肯定对在学校的上课有些影响，特别是星期一，总会感觉疲惫。李杰也承认，周内要准备周末的内容，肯定多少对平常的上课有影响。

这样是否对自己教的学生不公平呢？“谈不上不公平，只是有些歉意。”张明表示，老师站在讲台上，总会毫无保留地把知识传授给学生，倾尽全力，只是周末如果补课过多，肯定精力不好，对“本职”的学生会有影响，比如有时，他会让学生参与批改试卷。

教育部门说法

异地补课难监管

事实上，外地老师周末到成都补课，教育主管部门的态度也不一致。成都商报记者以家长身份咨询了部分教育主管部门。

“外地的老师，我们怎么管得了。”成都市教育局相关人士表示，按照规定，这种现象肯定是禁止的，依据属地化管理原则，应当由老师所在地的教育局管理，但各个地方的执行标准和操作方式各不相同。

而南充市教育局、遂宁市教育局、资阳市教育局相关人士都表示，当地明确要求公办老师不能利用节假日有偿补课，如果老师在当地给自己的学生有偿补课，教育局是可以管的。但对于老师利用周末休息时间到成都补课，他们的确难以监管。

现状与思考

有求就有供现状使然

四川省教育学会秘书长纪大海：即使在老师实行绩效工资后，收入与同阶层的人相比，还是稍处弱势。但是，两地来回跑，又不可能不影响正常教学，究其原因，比如虽然明令禁止“奥数”，但很多学校包括名校，又要认这些东西，让家长愿意投资。此外，现在学生大多是独生子女，家长都怕输在起跑线上，认为这是对未来的投资，将来考好大学好就业，很划算，成绩好成绩差都一窝蜂在补。

省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副所长胡光伟：单从市场角度来看，部分教师需要增加收入养家糊口，通过补课等方式兼职，而家长学生有这个需求，所以这一现象有存在的社会基础。但这一行为本身是违反相关规定的，只有通过适当提高教师收入，才能让教师安心做好本职工作。

（应当事人的要求，文中家教老师系化名）成都商报记者 杜玉飞

摄影记者 郭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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