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金沙湾

□吴志龙

三月细雨中，我来到金沙湾。

铁铜江心洲是个四面环水的江心小岛，而金沙湾则位于铁铜洲的外沿，相当于大船旁又停靠了一座小船。这座沙洲成型也不过几年时间，因长江河势变化，滔滔江水挟持上游的江沙而在此地沉积形成的一座新沙洲，新沙洲面积达四千余亩，大部分时间都淹没在江水中，只有枯水期，它才得以露真容。沙洲质地净白，如白银似明月，远望，那形状像一只巨鳌，与铁铜洲的夹江，又如一弯新月，当地人就称它金沙湾。

走在铁铜洲外滩地上，脚下是软软的沙土，穿过成行的杨柳林，柳梢已是条条新绿，意杨枝丫光秃秃的，伫立风中，期待盛夏时的枝繁叶茂。斜雨扑打着树干，溅落在路旁的青石板上，打湿了我的双脚。

来到江边，是一条狭窄的深深的水线，如同一条深沟，将金沙湾与铁铜洲分开。桃花汛至，江水上涨凶猛，金沙湾地势低矮的滩地已没入江中，只剩下不到三百亩地势较高的沙滩孤零零地漂在江中，似一叶扁舟。和铁铜洲相隔的深沟也上水了，不知是谁有心，将一条小船横放在水中，行人得以走到金沙湾上。面对此境，忽地想起一句诗，野渡无人舟自横。在这细雨纷飞的中午时光，独自享受这份场景，是否奢华？

空旷的沙滩，旅人依稀，雨雾中，一阵阵江风扑面，簌簌如牛毛的雨丝，平日清浅的江水此刻变得微黄，或者说浊色，一遍遍地淘洗着沙滩，无休无止。我踩着湿润的沙子，身后留下一串串脚印，有深有浅，走向江水边。我想象着，在明媚的春日光景间，清风微拂，银沙漫飞，那又是种别样的景致。而此刻，江沙被春雨浸湿了，江风被春雨浸湿了，江水被春雨浸湿了，在这被春雨浸湿的金沙湾上，时光也被浸湿了，我也成了一粒沙子，滞留在金沙湾的怀抱里。

江汊处，如一弯新月，我蹲下来屏住呼吸，倾听江水的声音。冬日清浅的江水曾那样轻柔地爱抚过沙滩，而眼前的江水却变得叛逆淘气，像是少年，朦胧中带着骚动，喋喋不休地倾诉着，我看见波浪一丛丛地涌上沙滩，又一簇簇地沉入江中。我知道，此时江水远未到激情四射的时刻，它只是在积蓄着力量，像是少年长成青年时的阅历，一段时间的历练。

在一处浅滩上，我发现了零星的野菜，像是长在沙漠里的沙棘，生机勃勃的有些倔强，一棵棵随性生长着，春雨滋润着，每年江水中裹来的泥土滋养着它。我知道，等不了多长时间，江水一涨，它们将没入水中，完成这短暂而热烈的生命周期，等待着江水退却后的又一次轮回。我想，明年此时它们会如期的呈现出来，不管我们看到或没看到它的存在。它们在春风中来过，也在春风中走远。

极目江心，烟雨深处，白茫茫的一片，雨丝与江水融为一体。江对面的群山此刻与烟雨交织，演变成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岁月是位绘画大师，以春风为笔，春雨为墨，将这片微白的江水，黛绿的群山，星星点点的轮船，偶有低飞的水鸟，包容在这幅画中，画外音是流向天际的江涛。

此刻，金沙湾是安静的，它静静地等候我的造访，用江南三月最美的烟雨招待我，与我一道静听江涛，近观江水。用这江畔满垄的油菜花开，成片的桃红柳绿，盈盈漫滩的一江春水，与我相伴这个雨天。然而默默地目送我的离去，相约在下一个春风里。

回程时，发现江滩上一棵意杨树树梢间，残存了一面风筝的某个部件，像一只蝴蝶的翅膀，绿色的图案清晰可辨，它应是前段时间晴好天气里，一位少年在金沙湾上放飞过的风筝，可能是故意放手的，让它带着自己的思绪飞住自由，飞往远方。只是不曾想此刻任江风吹过，留下呼啦啦地声响，正在扑打着春天。

三月天，在烟雨金沙湾，与春天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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