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豆腐的清香

□廖天元（南充）

腊八粥一吃，母亲的脚步往往变得匆忙急切起来。年说来就来了，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必须要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做豆腐，就是母亲每年给家人必备的美食之一。一般是在头天晚上，母亲从木柜倒出黄豆，一番清理后，装在水桶里浸泡。清晨，母亲扫净石磨，开始碾磨。石磨在老家一片茂密的竹林中，稳稳当当又镇定自若。它发出的响声浑厚而悠长，让我在睡梦中感觉有雷霆万钧。

我害怕推磨。我至今晕车晕船晕机，小时候更会晕磨——这有些夸张，准确说推磨是苦力活，这苦倒不是需要用多大的力，而是枯燥。围绕磨盘的脚步，循环往复，你看见的天空和四周随即狭小和无趣，这会让人无端地惶恐。

父亲喜欢“冷嘲热讽”。我在旁边推磨，他在一边给我洗脑——讲老驴推磨。说老驴一圈又一圈地转着，觉得自己走了不少路。旁边的黄牛对它说，老兄，不要把自己估计得太高了，你不过是在原地打转，一步也没有前进呀！

这个故事让我特别鄙视老驴，对推磨更加排斥。放了学，能在路上玩多久就玩多久，待听到磨盘停止的声音，才满头大汗地跑回家。那个时候，哪能理解母亲满满的爱和辛劳呢？

但磨豆腐除外。磨过豆腐，母亲喜欢用猪油炒豆渣，下起饭来清香可口。这无疑让我按捺不住，我一反平常的磨蹭，翻身起床，跑到石磨前，一起和母亲推磨。两个人的力量大得多，哪怕我只是个孩子，也常常能让磨盘飞转起来。母亲怒嗔，心急吃不成热豆腐，你跑那么快干嘛？豆子磨不碎，豆腐出不来。

父亲在这一天特别勤快，他在厨房用绳子将纱布四角绑在一个十字架上，形成一个纱布漏斗，然后生火烧锅。待豆腐汁沸腾后，母亲用水瓢一瓢一瓢地舀起来，倒进父亲搭好的纱布漏斗里。我小心地撑着，转动着木架，豆腐汁带着热烈的气息欢快地流淌，咕咕唱着奔向新年的歌谣。

点豆腐最让我期盼，见证奇迹的发生，总让人很是惊喜。母亲面对过滤豆渣后的豆腐汁，慢慢试探着放进一勺神奇的“黄水”，豆腐就出现了。

开始隐约见白色的豆花，后来越积越多，一块块的豆腐如同天上厚厚覆盖的白云。母亲找来纱布，一瓢一瓢将豆腐舀起，系好四角，用菜板压出水。待到水分彻底渗出后，用小刀四四方方画成豆腐块，放在灶台四周烘干。

待到新年“一触即发”，母亲和着腊肉，放进几块豆腐干一起炖煮。香味溢满厨房，母亲捞出豆腐干，切开，赏几块给一直守候的我。我小口小口地品着，满满的快乐油然而生。

但我怕父亲看见。他总是能“触景生情”，看我吃豆腐，他会问我，有一堆豆腐干分给一群小朋友，每个人分3块剩3块，每个人分5块还差5块，你说说看，到底有几个小朋友？我一脸懵懂，哪算得出来？父亲眼睛一瞪，不屑地说，是个豆腐渣脑壳。

事实上，我脑壳没装豆腐渣。我后来不仅知道豆腐是淮南王刘安在寻求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时无意中发现，还知道浙江有几座桥被人称为“豆腐（斗富）桥”，其中的故事深深折射出老百姓的爱憎分明和淳朴愿望。小小的豆腐，虽说是妙手偶得，其实也有深刻的隐喻。

如今，农家过年基本不做豆腐了，市场各种物质应有尽有。豆腐的清香铭刻在岁月深处，成为我最温情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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