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点梅花天地心

□钱欢青

买得多，读得少；书成灾，不忍弃。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

这一年所谓的读书，回想起来，最大的还是遗憾：最想读的书一直没好好读，比如先秦。扬之水先生说读书，下苦功读完先秦，顺流而下，顺理成章。但这样的阅读确实需要大块的时间，沉静的心情。止庵先生当年读庄，向单位递假条：疑似乙肝；天天与庄为伴，读完回去销假：不是乙肝。

我辈碌碌，虽心有向往，说到读书，也只能用胡乱两个字形容了。

非虚构阅读，今年最爱《冷血》。杜鲁门·卡波特1966年出版的代表作。我的同学斐虹读完说从此不想看小说。卡波特以数年之调查，复盘了堪萨斯州一个农场的一桩灭门惨案，重现了几乎所有人物的行动、细节、处境、内心。在卡波特笔下，一场凶杀案成为1959年美国社会的一个时代切片。这是一本由真实的调查、深刻的洞见和横溢的文学才华熔铸的书，一部小说笔法的新闻调查，一部非虚构杰作。

客观地说，今年再版的《唐山大地震》在写作功力上要逊色于《冷血》，还带着那个年代报告文学的话语痕迹，但毫无疑问，《唐山大地震》依然是一部载入中国非虚构写作史册的好书。30多年前的书，如今读来依然令人震撼。钱钢当年是为唐山大地震十周年而写，如今汶川地震即将十周年，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钱钢，第二部《唐山大地震》？著名的《中国在梁庄》和《出梁庄记》今年才认真读完，十分喜欢，前者写村里，后者写村里出去的打工者，由村落而城市，梁鸿写到了盛世华衣下深重的时代苦难，写到了四处潜伏的社会黑洞，它们秒杀了中国当代那些无病呻吟、欲望纵横的小说。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总监卫毅的《寻找桃花源》，集多年采访之大成，亦可为“立此存照”的时代镜像。

两本口述历史——冯骥才《无路可逃：我的口述史》《新凤霞自述：美在天真》，都令人动容；两本回忆父辈的非虚构——金宇澄《回望》、苏恺之《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都是情深意重又映现时代的上等佳作；济南本地路方红教授回忆祖父的《路大荒传》亦平实感人；《英国插画师》有美轮美奂的插画人生。《花开：张爱玲上半出》和《花落：张爱玲下半出》，是从上海、香港，及至美国，沿着张爱玲足迹的地理寻访，无论如何，当看到当年张爱玲去世的那个小小的房间照片，心里还是忍不住一动。

因为喜欢文物考古，今年省博展出三星堆文物时，读了《天赐王国：三星堆与金沙遗址惊世记》，没错，看完书再看展览，感觉和收获都不同；因为采访的章丘焦家遗址为龙山文化找到了源头，对探究中国东部文明起源意义重大，读了许宏先生的《最早的中国》和《何以中国》，许先生是考古专家，文笔又清新流畅，收获颇多。因为喜欢书法又疏于练习，读了我很喜欢的当代书家孙晓云女士的《书法有法》，果然受益，奈何依然疏于练习。

书法最大的阅读收获来自白谦慎先生——《傅山的世界》《傅山的交往和应酬》《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前二者以傅山书法为线索涉及十七世纪书法之嬗变，并进而触及明末清初之时代氛围及士人之生活、思想处境，白先生旁征博引海内外文献著作，行文晓畅，分析精微，气势磅礴，令人叹为观止。比较起来，《陟彼景山》虽是对国内外11位学者的访谈，且采访者本人亦是学者，却毕竟篇幅有限，难以就某一问题深度展开，只能当作继续阅读的一个线索。学术类还喜欢福山《零年：1945现代世界的诞生》，把大部头学术著作写得像小说一样好看，真是值得国内那些把中文写成火星文的学者学习。济南本土学者白峰先生的《斗蟋小史》，虽是小小一册，但处处微言大义，是《福山的世界》之外我今年最喜欢的一本学术书。

一种发自内心的对“拙劣的虚假”的厌恶，让我对虚构类作品阅读越来越谨慎，很多时候我宁可读一本枯燥的资料也不愿去读一本所谓的当代小说，反倒毕飞宇《小说课》和村上春树《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一个解读经典，一个揭秘写作，“营养”丰富。所以小说我总是会读一些有口皆碑的作品。今年一字一句重读《一九八四》，不禁肌肉发紧，恍若背后冷风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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