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小岗岁月中的“一”（下） 白 希

一扇门

最先发现沈浩离世的是村民杜永兰。她是2009年11月6日清晨6点多去找沈浩的。杜永兰家人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医药费花了3万多。老伴常年有病，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买药，那天早晨是找沈浩拿他已经答应的借款。推门进去，1万元钱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但沈浩已经去了。

六年来，只要人在宿舍里，沈浩就不销门，他的房间，村民们随时可以进去，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和他敞开心扉谈。有村干部看他太辛苦，就让人在他的房门外安装了一扇铁门，想让他多休息一会。他看到后很不高兴，说：“我知道农民的难处，他们找我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从此，这扇铁门就再也没有锁过。

六年里，沈浩敞开的不是门，而是一颗炽热的爱民之心。

2005年夏的一个晚上，已经睡下的沈浩，听到雨下得越来越大，立刻想到徐庆山一家还住在三间危房里，爬起来抓起雨伞就往外冲。一路上，天黑路滑，他深一脚浅一脚。鞋子陷到泥里拔不出来，他干脆光着脚，一口气跑到徐庆山家。一进门，看见屋里到处漏雨，房顶上的泥灰一块块往下掉。沈浩跑到床边，急忙把孩子抱在怀里，连声招呼还在发愣的徐庆山两口子：还不快走！

安居才能乐业。沈浩决心改变小岗人居住落后的状况。他想方设法，四处筹钱，为愿意建新房的村民每家补助两万元，统一样式，上下各两间。2006年春节前，26户村民高高兴兴搬进了新居，徐庆山一家也住进了两层楼房。村民韩庆红、郭平先家就是第一批搬进新居的。他们记得沈浩第一次到他们家时，他家四口人还住着两间小平房，漏雨，外面下多大里面下多大。沈浩看了心里难过，临走时，就把口袋里的半包黄山烟有意留下来了。韩庆红追出门外要还他，沈浩歉意地对他说：就是留给你抽的。房子盖到一半，郭平先交不起剩余的房款了。沈浩就写个条子给承包商，让他们放心盖房，自己担保房款。直到搬家前，他们才把房款凑齐。现在，这两口子住着楼上楼下，还响应沈浩的号召，办起了“农家乐”旅游。2006年，郭平先代表小溪河镇参加了滁州市新农村“百村十镇”妇女骨干培训班，回村后，担任了村妇女协会会长，领头办起了30多人的妇女腰鼓队。大包干带头人关友申说：“我家的房子要垮了，沈浩去我家三趟，动员我盖新房子。”

接着，村里又盖起第二批小区，一百多户农民住上了新房。

2006年底，安徽省第二批选派干部到村任职工作即将结束。 3年时间，沈浩向党组织、向小岗人民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他就要回省城了。按说，任期届满回机关工作很正常；而且从家庭考虑，他也应该尽快回去。他对“大包干”带头人严金昌说：“我真的想回家了。来小岗这三年，我与老母亲没有见过几次面，女儿送老家读书了，长什么样都快想不起来了。还有呀，我有些工作没有做到家，觉得对不起群众。”严金昌也对他掏出了心里话：“我知道，这些年，你为我们把心都操碎了。现在小岗正在大变样，你要是真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们都想好了，一定要把你留下来！”

于是，98户农民像当年搞“大包干”那样，按下鲜红的手印，找到省选派干部到村任职工作领导组办公室和省财政厅，要求沈浩继续留在小岗村工作，带领大家再干三年。28年前，小岗人按“手印”，是为了吃饱饭而“要地”；这次小岗人按“手印”，是为了致富而“留人”。面对小岗人庄重而珍贵的红手印，组织上征求沈浩意见。沈浩十分矛盾，毕竟家里有很多困难，再抛家三年，愧对家人。但是，面对98颗鲜红的手印，面对组织的殷切期望，特别是小岗村刚步入加快发展的轨道，他又实在难以割舍，便毅然决定留在小岗，他对村干部说：“在小岗呆了三年，习惯了，我留下来与大伙再干几年，小岗未来发展的基础会更扎实！”

正是因为如此，面对沈浩的离世，64岁的杜永兰泣不成声地说：“我现在心里像刀挑了一样！我代表全家7口人向沈书记说对不起！我们多‘扣\’他3年，对不起他一家老小。我60多岁了，没见过他这样的好干部、好书记！他处处为小岗着想，没有他，我们哪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困难户生病了，他自己掏钱帮着治。全村从老到小，没人能说出他一点不好！”

一根拐杖

2009年11月15日、16日两天，小岗村风雪交加。

16日这天一大早，雪还在飘着，八十多岁的邱世兰老大娘就起来了，她躬着背，弯着腰，拄着拐棍出门了。她要赶早上6点小岗开往合肥的班车，去小溪河镇，买纸、买冥钱、买鞭炮。因为17日是农历十月初一，在凤阳和小岗人的习俗里，这一天，和清明节一样重要，是祭祀的日子，要给亲人上坟、烧纸。

邱大娘的老伴叫关廷珠，是大包干生死手印上名字最前面的一个。老伴过世二十多年了。大娘的腰不好，整天拄着根拐棍。沈浩常去看她，后来还从合肥给她买了一根新的拐杖，他说：“大娘，您那根拐杖‘擗\’掉了，不管使了，我给您老带一根来，您试试。”大娘拿在手里，往地上捣了捣，笑了：“好！好使着呢。”前年冬天，雪下得大，年三十那天，大娘硬是要沈浩到她那个小房子里去吃个年饭。沈浩怕麻烦大娘，不愿去。大娘说：“二十多年来，我是头一回请村干部吃饭！”大娘的房子太小，一张大床，一个烧草的大锅台，还有一个小方桌，当然不会有什么卫生间之类。房子里气味不是很好，也局促，这样的家与沈浩在合肥宽敞明亮的房子当然不能相比，但沈浩那一顿饭吃的津津有味。大娘原想，今年再请沈浩和她一起过年，但不料他却已经埋骨小岗，再也不能尝一尝她亲手为他做好的菜了。

下午，雪大了，小岗村的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影，邱大娘坐着马自达（三轮车）回来了。在小岗采访的老作家温跃渊踏着雪，去她的小屋看她。屋子里很暗。大娘就叫温老师坐在她的床沿上，长吁短叹地和他说着沈浩：“二十几天前，我问他啥时调回合肥，他说，大娘我不走，我要给您老养老送终呢。还笑眯眯的。怎的一眨眼就不见了！沈浩是2009年11月6日那天走的，今个整十天了。那天走时，我要去见他最后一面，没见着。我站在桥那块，捣着拐棍咒天：老天爷你不公道！你把沈浩给我留下，把我这无用的老婆子给收了去呀！夜里想想睡不着，今个怎的也得上集去给他买挂爆竹放放。我自个儿走不动上不了坟了，叫我二儿去放。这爆竹长哩，能从我这锅门口拖到床边。你拎拎，沉。”

温老师拎了一下，是挺沉。

温老师的心里也忽地沉了一下：45岁的沈浩死了，居然还有年近90高龄的老妈妈这样惦念他、祭奠他，在眼下，这样一种亲密无间、亲如一家的干群关系，实在是太少见了！

一桶油

2009年11月17日是沈浩安葬在小岗的第九天，还有一个来上坟的是小岗村南边石马村民组的殷广勇。他早上摸黑就爬了起来，给两个3岁、7岁的孩子烧点吃的，就上路了。天寒地冻，北风呼啸，他背上驮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另一手还要拿着纸和爆竹，爷儿仨迎着呼呼的北风往小岗的墓地赶。家里离墓地有七里多地，但殷广勇没歇一口气。

殷广勇家是小岗村目前最为穷困的一户人家。老婆有严重的神经病，生活不能自理；他会手艺活，却一点也脱不开身。收成也不好，口粮不够吃，只好东家要一点，西家要一点。他是小岗惟一的讨饭户。房子也啷啷倒。去年春天石马并到小岗村了，他觉得有一线希望了！早就听说沈书记人好，关心群众疾苦。于是他就找到沈浩，诉说了自己的困难。沈浩当时就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二百块钱，说，你先拿去贴补家用吧。你的事我一准放在心上，想办法给你解决。后来沈浩多次到他家里看望他，每次去从不空手，不是给孩子们带点水果，就是捎些点心。有时免不了还会塞给他百把块钱。包括彩电、电风扇、水壶、被褥、枕头等日用品，虽然不是新的，沈浩几乎都给他配齐了！有一次，殷广勇家断油了，沈浩就给他送去一桶油，感动得殷广勇说不出话来。 “连我家上人也想不到这样周全啊！ ”他家的危房已经列入了新农村规划，沈浩把他的低保提高到最高档，一年有固定2400块钱的收入，每个月油盐钱零用钱也就够了。就在一个多月前过国庆节时，沈浩又派人给殷广勇和一些困难户送去了米、油、棉被和慰问金。

殷广勇在15号那天就跑到小溪河镇上，花15块钱买了纸和鞭炮。别小看这小小的15块钱啊，对一个去年还在挨门乞讨的人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殷广勇一边烧纸一边流泪，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沈书记，你是我的大恩人！你在小岗，谁家穷，你就往谁家去得多，也不怕沾了我们的穷气！像你这样的干部到哪里去找！一年四节，我节节都要来给你放炮、烧纸，我要教我的孩子世代都记住你……

一滴水能够折射出太阳的光辉，一片叶子能显现出季节的枯荣，一个细节能够决定事情的成败，一条一条的溪流能汇成浪涛澎湃的江河，一件一件的小事能筑起事业的丰碑。小岗村的六年岁月中，沈浩用无数的“一”，写就了他生命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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