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只下落不明的流浪狗 这位法学教授状告领养人 她说：“我不在乎输赢，要的是法律意义”

被领养的“小黄”

“领养的动物不能转让、贩卖、食用、虐待甚至杀害。不再抛弃，养了就是一辈子……”在钱叶芳准备的《流浪动物领养登记表》上，这一条内容格外显眼。

怀着这样的信任，去年5月，钱叶芳将她一手救助的流浪狗“小黄”交到了领养人孟瑶（化名）手上。但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孟瑶就称“小黄”丢了，对“小黄”丢失的原因和地点的解释几经变化，让钱叶芳怀疑。

作为一名劳动法教授，钱叶芳因救助流浪狗走上了动物保护之路。她看到了流浪动物给人类生活带来的麻烦，也看到了一些人类对动物的不负责任和残害。针对流浪动物泛滥、不文明饲养行为的管理有法可依，但遗弃、虐待、捕杀动物的行为呢？

钱叶芳一纸诉状将孟瑶告上法庭。“我不在乎输赢，我要的是法律意义。”钱叶芳告诉记者。

告状

——如此“较真”值得吗

怀疑对方说法，她状告领养者

2018年初，常年工作生活在杭州的钱叶芳偶然发现了流浪狗“小黄”，它虚弱地趴在地上，似乎病得很严重，钱叶芳便把“小黄”送到医院救治。因为救助“小黄”，她开始注意到身边有不少流浪猫狗，如果不能妥善救助，一般会饿死、病死，或者被捕杀。

于是，钱叶芳找了一些人，一起着手救助流浪动物，带它们看医生、打疫苗、做绝育，然后寻找合适的领养人。2018年5月，钱叶芳在网上发布了“小黄”的认养信息。孟瑶看到后，希望领养“小黄”。于是，钱叶芳作为“小黄”的救助人，和孟瑶签订了一份《流浪动物领养登记表》，其中，记载了送养人、领养人及待领养动物的基本信息，同时还对领养条件作出约定，包括“领养期间，不能转让、贩卖、遗弃、食用、虐待甚至杀害领养动物，不再抛弃，养了就是一辈子；如遇环境重大变化致使无法继续饲养的，领养人应及时与之协商解决”等。

一个多月后，钱叶芳与孟瑶联系，想了解“小黄”的生活状况，却被告知“小黄”丢了，钱叶芳便让孟瑶抓紧时间寻找，最终没有找到。但寻找过程中，孟瑶的一些说法和态度让钱叶芳产生怀疑，包括几次更改丢狗的地点和原因，对自家长辈的地址也说不清楚等。

钱叶芳在起诉书中写道，孟瑶拒绝告知“小黄”的真实下落，导致错失了寻找它的最佳时机，而且孟瑶在登记表上填写的地址不准确，缺乏领养“小黄”的真实意思表示。因此，钱叶芳起诉，要求撤销孟瑶的领养行为，返还“小黄”；如果无法返还，需赔偿“小黄”的死亡赔偿金1000元及钱叶芳因诉讼活动支出的交通费350元。

法院：“丢失可能性较大”，她提起上诉

庭审中，孟瑶对此辩称，“小黄”是中华田园犬，市场价格大概100~200元，要求赔偿1000元不合理，而且协议中也没有明确将“小黄”丢失后应承担的具体责任。

一审法院审理认为，就原被告“送养”和“领养”的行为方式来看，符合赠与人将自己的财产无偿送给受赠人、受赠人同意接受的赠与行为特征，因此双方存在赠与合同法律关系。关于钱叶芳以孟瑶欺诈为由要求撤销其送养行为的主张，法院认为，案涉登记表中，除了家庭住址填写不准确，被告提供的其他信息都是真实的，推测被告可能是出于隐私保护或安全的考量。因此，法院认为被告不构成欺诈，原告无权主张撤销合同。

根据现有证据，法院认为，被告及她的家人在饲养“小黄”过程中，因看管不善导致丢失的可能性较大。虽有过失，但并非有意为之，不构成协议中的违约行为，原告主张损失赔偿的合同依据不足。最终，今年3月，一审法院作出判决，驳回了钱叶芳的全部诉讼请求。随后，钱叶芳提起上诉。

4月15日，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钱叶芳上诉的案件，未当庭宣判。钱叶芳说，这应该是国内第一起流浪狗领养纠纷案。记者检索，暂未发现此前有同类诉讼。

背后

——致力“动保”为哪般

/ 执著 /

“说什么都不会阻碍我做正确的事”

“我预料到法院会驳回。死亡赔偿金的请求，是希望体现生命的价值，让领养人和更多人知道，动物的生命亦有价。像猫狗这样陪伴人类生活的伴侣动物，它们理应受到更多保护。”钱叶芳对记者说道。

救助流浪动物这一年多来，钱叶芳发现，社会对流浪动物的态度有问题，有人想“一关”“一杀”了之。“很多地方只对限制、管理养犬作出规定，不提对动物权益的保护，对遗弃、虐待、屠宰犬只的处罚规定，也比较缺失。即便有的城市对此立法，也存在执行不到位的问题。”钱叶芳说。

2018年3月，钱叶芳草拟了《伴侣动物保护法（草案）》（专家建议稿）。“伴侣动物，是指长久以来与人类生活在一起，与人类建立起友爱关系的特定动物，是一种具有陪伴功能性而非食用的动物，包括在家庭、单位或其他场所被人们拥有、意图拥有或者流浪在外的猫和犬。”钱叶芳认为，目前与人们生活最为密切、最能牵动神经并已形成社会问题的，是猫、狗这两个物种。

其实提出保护伴侣动物，是钱叶芳一再妥协的结果。从救助流浪动物到推动立法，她坦言，这件事太难太难。这一年来，她找了无数人，也吃了无数闭门羹。

“如果一步到位提出针对所有动物的保护法或反虐待法，那会冲击到太多群体的利益。食用型、实验型的动物也要被保护，这阻力就太大了。而从社会大众角度，存在动物伤人、带来病菌等问题，更重要的是，不在乎动物生命和权利的固有观念。”为了能达成最大共识，钱叶芳从呼吁保护猫、狗这样的宠物开始。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安徽省农业科学院副院长赵皖平亦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他建议制定《伴侣动物保护和管理法》，制定《反虐待动物法》目前仍存在一些现实障碍，所以他希望先从反虐待伴侣动物开始，同时兼顾动物“保护”和“管理”双重内容。

但相较于支持，钱叶芳发现，从法学界人士到一般民众，反对的声音强烈。“有人劝我不要做，我不听，他们就说我是‘偏执狂’。其实无所谓，说什么都不会阻碍我做正确的事。”

/ “战友” /

女儿支持她，用不同方式保护动物

4月17日，记者与钱叶芳联系时，她说自己正在小区里安置出生不久的流浪猫。这几只小猫她已经关注了几天，因为有业主投诉，小区保安准备将母猫和小猫都抓走。她说，自己走到哪都总能看到流浪猫狗。而在她之前，正在读书的女儿慈琪早在2016年就开始了对校园流浪动物的救助。

对于母亲的救助行动和立法推动，慈琪笑着说，她非常支持。“她的目标比较大，希望号召更多人，彻底解决流浪动物的问题，所以遇到的困难也很多。而她又是那种认准了一件事就必须要做好的性格，所以我有时劝她适度，慢慢来，不要太操劳了。之前有次发现狗狗被别人扔掉了，她大半夜出门找狗，这让我和爸爸很担心。”

即将研究生毕业的慈琪同时是一名儿童文学作者。不同于钱叶芳的“大目标”，慈琪说她更加“随遇而安”，在写故事的时候，注入一些救助流浪动物的片段、一些对待动物的常识，让更多小孩和父母在潜移默化中了解动物，保有对动物的爱护之心。

作为一名法学教授，钱叶芳说，她以她的方式推动立法，而女儿以自己的方式推动动物保护的儿童教育。“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养猫养狗，但缺乏从整体上推动立法的意识。我希望将这些爱动物的人凝聚起来，共同发声。”

/ 心态 /

“案子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律意义”

从救助身边流浪动物做起，钱叶芳还向杭州市、浙江省，甚至是全国人大和司法部，一层一层传递自己的声音。今年1月，钱叶芳联合多人及动物保护组织，联名递交了“关于审查《传染病防治法实施办法》违反上位法规定的建议”，认为1991年颁布实施的《传染病防治法实施办法》第29条规定中关于“捕杀野犬”的内容不符合伴侣动物保护的历史潮流，还违反上位法，建议修改。

钱叶芳告诉记者，很多反对她的人对动物保护存在误解，其实强调动物保护，一定会兼顾管理。“饲养猫、犬的人要做到文明饲养，社会上很多人厌恶动物，正是基于饲养人没能管好自己的宠物，造成邻里纠纷。而相关主管部门在处置流浪猫狗时，一味没收、捕杀既不科学、也不人性化。如果能集中建立人性化的流浪动物收容制度，同时推行流浪动物TNR项目（捕捉、绝育、放归），其实对人类来说更安全。”

“我不是对领养人苛刻，一旦你领养了，就要对它负责。我们这些救助流浪动物的人，只是想给它们找一个可靠的主人，一个安全的生存环境。也有其他流浪动物被领养后丢失的情况，但领养人至少尽到了责任。现在有不少虚假领养的情况，借领养的名义倒卖、食用、虐待。”

钱叶芳告诉记者，案子的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带来的法律意义。案子如果胜诉了，可以给流浪动物救助人一个参照寻求救济的先例。如果败诉，要看一下法院的判决理由，对应看法律上存在哪些问题。

动保人士

解决流浪动物问题需要多方努力

安徽省农业科学院副院长赵皖平关注动物保护多年，也多次在全国两会上建议制定动物保护、动物福利方面的法律。他告诉记者，目前推动动物保护确有一定难度，也需要一个过程，而且现在相比过去已经有了一些改变。

通过个案推动社会公众的意识觉醒，赵皖平说，他很支持。由于社会上存在一些反对声音，赵皖平建议动物保护者可以采取更加客观和适度的方法，更多从正面宣传，与不同观点的持有者多交流，理性沟通。

一动物保护公益组织猫狗福利项目经理陈女士告诉记者：“流浪动物可能存在伤人、扰民、狂犬病等潜在风险，但救助收容这些流浪猫狗，一方面是帮助动物，另一方面也是在解决社会问题，帮助人类自己。建议各方多沟通，多换位思考。动保人保持科学理性救助，养宠人做个负责任的饲主，普通公众与养宠人间互相尊重，政府加强宣传教育，各方共同努力，矛盾才会得到缓解，问题才能解决。”

红星新闻记者 赵瑜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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