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与敬意

什么是徽商？影视剧告诉我们，徽商就是胡雪岩，就是“亦商亦儒”的“红顶商人”；商业品牌借力者告诉我们，徽商就是诚信勤奋，敢为天下先，百折不挠的“徽骆驼”；导游告诉我们，徽商就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人生轨迹，是西递宏村的徽派建筑，油菜花地里的贞节牌坊，餐厅里的臭鳜鱼毛豆腐；专家学者告诉我们，徽商是家谱、账册背后的一群活跃明清四百多年，纵横天下的商帮。

五集纪录片《天下徽商》制作团队钩沉发幽，精心打造，历时三年拍摄制作，走遍全国18个省、市、自治区以及亚、欧、美三大洲五个国家，不仅仅为“什么是徽商”提供了又一个全新的综合性表述，更将我们对于徽商的感性认知和理性审视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情境。

“什么是徽商”？正因为“前人之述备矣”，这是一个容易敷衍的题材，但也因为同样的理由，为观众奉上一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视听盛宴，就非得下一番脱皮掉肉的功夫不可。

“尝一脔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 前几日在安徽电视台看片会上先睹为快，意犹未尽，不吐不快。

首先从画面呈现的色彩气韵上看，这是一部过目难忘，辨识度很高的电视纪录片。一层宋瓷一样柔和的时光滤镜，提供了一种打开尘封档案的隔膜感，为舒展的内容涂抹上了一层淡雅且惆怅的情绪，且与文本的诗化文学气质相胶合。如果不这样处理，大量的场景再现很容易流俗于一部电视剧《八月桂花香》的镜头集锦。

其次，以串联的林林总总的各色人物故事为主要内容、线索和叙述策略，贴合观众心理，饶有趣味，引人入胜。例如主创人员在众多史料中挖掘出的郑景濂的故事。“我们选郑景濂和他的家族，主要是因为有一个完整的故事线。徽州商人走出徽州来到扬州经营盐业，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经过不懈努力站稳脚跟并在两淮盐业称雄，郑氏家族可以说是一个典型代表。”

人物故事是流动的风景也是窥视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的窗口。例如，第二集《扬州明月》，我们追踪扬州盐商的生命线和事业线，不仅对“扬州繁华以盐盛”，且对于明清盐业政策的演变、徽商在两淮盐业中与山陕商人的竞争及优势地位的取得，以及扬州城市化进程及文化艺术的繁荣等等会有一个连带的清晰的了解。

值得一提的是，我个人脑海一些雾里看花的模糊印象被纪录片中的动画呈现厘得一清二楚。例如徽州商人从渔梁坝沿江而下到达杭州的线路图；徽州的茶叶水陆兼程到达广州的节点、每日行程、车船码头等等，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须动画”。

从结构上说，纪录片《天下徽商》在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上大开大合，气势恢宏，尽得“天下”神韵。第一次在纪录片中看到移居美国博物馆的徽商老宅，还颇有几分感慨呢。

徽州女人一集不疾不徐，展示一个普通徽州女人的最大人生公约数——早婚、留守、活寡、终老。话说徽州女人的荒凉情感，自然也就是相应穿插徽州男人的情感生活——抛妻别子，他乡创业。成功了则附庸风雅，红袖添香。衣锦还乡之后，修豪宅、立牌坊、光宗耀祖——用物质符号和精神符号去填补和代偿自己的情义和道德亏欠。

徽州女人可怜，漫道牺牲奉献，简直就是人伦惨剧，贞节牌坊是程朱理学的人性悲剧的耻辱碑——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瞬间遐想——纪录片没有那种盘旋于历史天空之上高昂的道德姿态，只是真诚、客观和节制地为每一位观众都留下了想象、回味、反思的空间。

作为一个名徽州文化的轻度爱好者，我对徽商的情感挺暧昧。徽商从诞生到繁盛，与其说是主动进取，开拓冒险，不若说是迫于贫瘠土地的生存压力被动挣扎；更何况天下徽商早已消失在历史的烟尘里了，他们对于中国的现代性进程似乎助益无多。而纪录片《天下徽商》让我重温了学者钱穆的话，“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有一种温情与敬意者，至少不会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亦至少不会感到我们现在是站在已往历史最高之顶点，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一切诿卸于古人”。

毕竟，皖南山水曾经孕育了那么一批人，他们为了生存，以朴素的信念与坚韧，当然也以自己的局限性奋斗过、哭过、笑过、辉煌过。他们是我们的先辈。“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新一代徽商，新一代中国企业家应当如何面对机遇和挑战？

沏一壶新茶，静候盛宴开场。

凌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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