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人
那应该是1972年夏天的事。我刚刚中学毕业,暑假正是空当时间,父母便打发我去200里外的晓道河看望外婆。
外婆家在晓道河扁子后山上的小石沟内,离汉江直线距离不过一公里多,但沿着陡峭弯曲的小路要走五里才能到达江边。那一带盛产煤,当时国营煤矿、集体煤矿生产的煤,都是通过船沿汉江运到下游的安康城。晓道河汇入汉江的地方——扁子,就形成了一个煤码头。
外婆家所在的生产队有小煤矿,也有运煤的木船,我到船上去玩儿过。我一直很向往驾船,也向往着乘船去远处的安康城里看一下,可是都没有得到外婆的允许,说是运煤的船很危险,不能去的!今年情况特殊,一是外婆看着上完中学的外孙已经长成了一个毛头小伙;二是今年驾驶生产队木船的都不是外人——船老大(舵工)是我远房的六姨夫,两个船工一个是老外家的耀表叔,一个是少外家的三表哥。把我交给他们,外婆应该是放心的。
一日晌午,表哥带着我上了船。船是那个年代汉江上常见的艄子船,前部有两个舱装载货物,上面盖着舱板;中后部有船篷,可遮风挡雨,供船员休息;尾部是驾驶位,船老大站在踏板上,掌着舵把,瞭望前方,以把握行船方向,头顶上有遮阳篷。煤炭装好,船吃水很深,水面离船舷大约只有十厘米。我不禁有些担忧,随口就说,“船梆子这么低,遇到浪,招呼水进来了!”不苟言笑的姨夫马上就骂了我一句:“小娃子家,上船了莫胡说!”
木船离岸,风平浪静。船重,走得很慢。姨夫慢悠悠地掌着舵,表叔和表哥轮流荡桨。我坐在舱口,一会儿看看两岸的青山,一会儿看看眼前的绿水,阵阵河风迎面吹来,突然心生疑问:“为啥不挂船帆?”姨夫一脸严肃:“闷娃子,没见刮的是东风,那不把船给刮转去了?”表叔表哥一阵嬉笑,弄得我这个自以为有知识的中学生红了脸。
我慢慢适应了船上的节奏,也尝试着荡桨。表哥在旁指导:“桨柄要握牢,角度要合适,向前划时要用力,两腿蹬直才有劲……”不知道过了多久,表哥他们突然把双桨都收拾了起来,一问才知道,前面有滩口,船要下滩了!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姨夫握住舵把,伸长脖子,紧盯滩口;表叔、表哥手持竹篙,站立船头,严阵以待。我想在外边看热闹,被姨夫大喝一声:“仁娃子,坐到船舱里去!”我也跟着紧张起来!感觉木船突然加速,左颠右簸,直向前面的崖石上冲去。我的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船体……还好,六姨夫用力地将舵把扳过来,又猛地向另一侧推过去,木船顺着山崖下的激流飞驰,并没有撞上!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第二次,第三次再下滩口的时候,就没有了刚才那样的紧张。
没顾得数过了几个滩口,也不知离安康城还有多远,太阳慢慢落下山去,船缓缓地靠到江边,望得见江岸山腰上某个不知名的小镇。姨夫、表叔靠在船舱,悠然地点起了旱烟袋,表哥架起小灶,生火做饭。我尚在兴奋之中,便问:“今天不走啦?”“你不饿呀?”姨夫慢声答道。
吃完晚饭,天色渐暗,看来今晚得住在船上了。躺在简陋的船舱里,眼望着舱外月朗星稀的天空,听着汉江水漫漫的声音,我大脑里闪过一个个念头,明天啥时候能到安康?晚上江水把船冲走了怎么办?要不要轮流值班?想着想着,我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又是几十里水路,安康城遥遥在望。江岸上有许多房子,一座雄伟壮丽的大桥横卧在江上。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穿过桥底,就将船靠在了西关码头。不苟言笑的姨夫还是很善解人意的,他安排表哥联系码头工人卸煤,让表叔带我到城里转一转。我们兜里的钱十分有限,我也不想去逛商店,拉上表叔毅然地走向了汉江大桥。走了一个来回,我们发现桥南头有家“工农兵摄影店”,问过价钱,开好票,协议好邮寄事宜,我和表叔站在桥头,拍下了一张黑白纪念照片。
时近正午,该返程了。我和表叔回到码头,煤炭卸完了,船舱冲洗干净了,午饭准备妥当,船桅也竖起来了。中午时分,江面上热气蒸腾,东风劲吹,正是借力的好时候。我们扬起风帆,向着上游驶去。
傍晚时分,我们又回到了昨晚停泊的小码头。两天的劳作让我疲惫不堪,吃过晚饭,我早早躲进了船舱,再没有昨晚那么多的担心。
第三天,继续上行,目标是晓道河扁子。这几十里河道滩多浪急坡度大,单靠风帆是上不去的,况且今天并没有顺风!表叔和表哥背起了纤绳,跳上岸去,姨夫则留在船上掌舵。纤绳是用竹篾编成的,一根大约几十米长,一圈一圈地绕起来,领纤的人背在肩上,走向木船上游时顺势展开。纤绳的一端用麻绳捆好,拴在船头和桅杆顶部,形成人字形。拉纤的人肩上挎着一个褡裢,将裢头紧扣在纤绳另一端上,拉纤的准备工作就做好了。我觉得新鲜,便要过一个褡裢,挎在肩上,和表叔表哥一起躬身在江岸的纤道上。回头望去,纤绳一闪一闪荡悠着。那时还没有《纤夫的爱》这首歌,要不我真的会唱将起来。
走过一片鹅卵石滩,我解下褡裢,跑到乱石堆中,期望发现一两枚汉江奇石。没想到不远的前方就是一个水流湍急的险滩。抬眼望去,表叔和表哥几乎是匍匐在岸边的岩石上和江水对抗,纤绳紧绷。他们发出“哎——嗨哟!哎——嗨哟!”的沉重吼声,却依然步履维艰。激流中的木船上下不得,船行驶方向和纤绳拉力方向形成了一个夹角,船桅倾斜了!船会不会翻?我再次紧张起来,不知所措!船上的姨夫大声喊叫,听不清他在吼什么,倒是表叔的喊话我听清了:“鬼娃子,还不赶快来帮忙拉船!”
三个人的力量到底更大些。我们齐声喊着号子,统一步伐,一起用力,半步半步地往前挪,木船跟着我们一寸一寸地向上移动,就在木船将要脱离滩口之际, “咔嚓”一声,我们的肩上猛地一松,原来是桅杆被折断了!领头的表叔大喊:“稳住!稳住!”我们死死地趴在岩石上,一动也不敢动。
经过这个长滩,我才领教了江水的厉害,也才知道了拉纤人的辛苦。我不再闲晃悠,老老实实地帮着拉纤,和表叔表哥一起走完了剩下的一道道滩口。
一段静水,我们回到了船上,看着一直黑着脸的六姨夫,我始终没敢开口问他,今天船桅被折断,到底是我们三人拉纤的力量太大?还是他把舵的方向有失误?亦或是有其它原因?
天黑前,我们终于到达扁子码头。外婆问我这趟行程怎么样?我回答:“还好。”
时过境迁,往事如烟。“工农兵摄影部”给我邮来的黑白照片依旧保存在相册里。后来,火石岩修建了拦水大坝,航道就中断了。大坝以上形成了瀛湖库区,江水洄流至紫阳以上,激流险滩都没在了湖底,扁子码头和往日江边的小镇也都淹没了。如今,在库区航行的多是机动船、游船和快艇,我也多次乘坐,但是再没了放滩的惊险和拉纤的滋味!
大坝下游至安康城的河道,水流断续无常,也无法通航,只在每年龙舟节期间才放水几天,供城区划龙舟之用。
城区的江面上已架起了四座大桥。当年的大桥桥面加宽了一倍,被称为“汉江一桥”,仍然是连接江南江北的重要通道。它经历了1983年的特大洪水,是一座“英雄桥”,可是再怎么看,也没有当年那种“雄伟壮丽”的感觉。
带我驾船的三个人,也都已先后故去。表叔后来在生产队煤窑做工,死于坍塌事故,时年不足五十;六姨夫年老之后不再驾船,几个孩子都很孝顺,八十多岁时驾鹤西去;三表哥比我大十好几岁,几年前才故去。今年,三表哥的孙女金榜题名,我特地去了趟晓道河,一是重游故地,看看变化;二是探望几位健在的长辈和老哥;三是给三表哥的孙女送去了祝福、鼓励和一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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