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心冶溪 一 苇

春天时候去了冶溪。

也许，造物主在造大别山的时候，心里颇不平静，一出手就是千山万壑，百水横流到长江，到淮河。也许是心生悔意，也许是突然明了，末了，群山之中就有了一马平川的冶溪，大别山中的小江南。

春和景明，天蓝可亲，云轻轻，像飘动的衣袂，拂过软软的风。古藤新蔓渐青，老树新枝竞绿。

却说这里的蛮王坪有两株参天的苦槠，多样的树在其上寄生，喜鹊做窝，乌鸦恋爱，长长的红尾巴山雀日日唱歌，各各安然。两株年逾千年的古树寄寓着不渝的爱情。大户小姐与穷困书生在庙会邂逅，一见定情。不幸的故事个个不同，世俗狠心的家长棒打鸳鸯，一缕白娟，小姐香消玉殒。书生哀痛心死，殉情在小姐的坟前。待春天又至，坟头有两株苦槠树的小苗破土而出，年年月月，因为爱情，终于在天结为连理枝。祖祖辈辈的冶溪人生怕这两株树孤单，栽树种林，屋前屋后，堤坝河边，到处都是情义的守护神。走过这里的古树长廊，看那些虬枝曲干，漫步这里幽深的老宅，摸那些老锁花砖，时光遽然变得慢了起来。

去看看金盆的卷蓬桥吧。河湾上的卷蓬桥依着古树，历千年仍是硬朗，像年迈的老祖父，沧桑历遍，粗糙与硬性全然不见，任凭古树奶奶在他的肩头垂下长长的发梢，就算挠痒痒，从来不恼。你在桥上，桥在水上，树在头顶，绿意莹莹将你环抱；树在水里，桥在水里，你也在水里，水波动，影子也动。据说，走过卷蓬桥上的古币，你会发财，更会健康。百姓人家，平平常常过日月，不求大富，心舒安宁却是大境界，马虎不得。

春天，在冶溪漫游，朝霞暮霭中，有白鹭翻飞，有苍鹰盘旋；白沙的河里，鹅鸭戏水，两不相欺；村女浣衣，笑语泠泠。水田里，草色青葱，牛欢羊叫，有农人扶着锃亮的犁铧，耕耘着新一季的憧憬。那些吐泡泡的小虫，给他们敲起了小鼓，农人心痒了，少不得见景生情，唱起了祖祖辈辈传唱的鼓书。腔调不对？没关系，不高兴也唱，高兴了更要唱，押个韵就行，唱给自己听，唱给小虫听，唱给牛听，唱给羊听，唱给百鸟听，唱给树听，唱给云听，也唱给你听。一年年的庄稼种起来，一年年的日子好起来，一年年的歌儿唱起来，新起来。唱得美了，还要从屁股袋里掏出手机，录下来，发给远方的儿女听。游子们倒不见得多喜欢这调调，中气十足的唱腔捎来的是亲人安康的消息，生活的富足，与乡野的空气冶溪的风，所有的乡愁都有了安慰。

说到乡愁，有友慨叹想回联庆放牛，在古树荫中喝茶。这位老家在冶溪联庆的友人多愁善感，有很多的故事。在家老幺，身体瘦弱，深受怜宠。最难得邻居有一同龄伙伴，两人除了睡觉时候各回各家，都呆在一起，腻在一块。玩一样的游戏，唱一样的歌。两个人笃定地认为，她们要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工作，一起看世界。却不想，一觉醒来，6岁的小友失踪不见，就像蒸发了一样。她心里有无数的疑惑与不安。春天时候，桃花飘落，她会掉泪；月圆月缺，她会神伤；爱人偶尔的漠然，会让她心碎；孩子发饭癫，会让她恼哭；工作不顺，她会茫然。她说只要难过，就会想家。想念宽宽的冶溪河清清的水，洗头洗脸濯足，洗菜淘米洗衣，饮牛赶鸭撵鹅。那些垂藤横柯，苦槠樟木，古柳水杨缠络着她的梦境。梦里，茶山青翠，樱桃渐红，芭蕉新绿，西瓜青碧，大红大紫的甘蔗顶着绿发送来甘甜，沃野平畴，金黄的稻浪一眼望不到边。梦里，清晨的红太阳从司空山顶洒下万缕佛光，司空山微微侧着脑袋，倾听每一个善良的心声，慈悲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一去经年，柔柔的家乡梦也让她逐渐坚韧心安，生活从容。心安了，哪里都是家乡，家乡也永远在自己的心里。弯弯转转，山重水复，竟然有了曾经小友的消息，其言难尽，心却是了了。

友人说的，我信。

冶溪何处？吴头楚尾处，巍巍司空山——中国禅宗第一山脚下。了心真性，了心真心。冶溪是一个了心的好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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