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年味

■江润忠

俗语说：过来冬至就是年。儿时的记忆里，一过冬至，母亲就为过年作准备了，什么黄豆、芝麻、玉米、山芋角子等等。这些食材平时再苦也不会动用的，全留着过年派上用场，而真正年味是从小年前后的推磨开始。

五十年前，加工业极其落后，但凡吃上嘴里的精细食物大都离不开磨子。小年一到，母亲就开始为了一大家六、七口人过春节忙碌起来，磨米粉、磨豆浆、磨淀粉。放假在家无事可做的我成了母亲推磨的帮手。母亲推磨我打磨拐（站在磨旁用一只手推拉）。虽说是帮手，但为了母亲，也使出吃奶的劲来。一开始，倒像个小牛犊，有一股蛮劲，不多一会，便是手胀腰酸腿软，上气不接下气。

一天，母亲把事先淘洗晾干的籼米端到了磨旁，我耐心地站在磨担边帮母亲磨籼米粉。忽然母亲和门前的妇女说话去了，我趁这时机学着母亲边推磨，边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一根长竹枝，竹枝的一端搭在磨盘上，随磨子的转动，把磨台上的米填进磨眼。我巴望早点磨完，好到外面去玩耍，便挥动手里的竹枝不住地往磨眼里填米。米粒一多呀，上层的磨石被顶起，这样减少了磨齿间的阻力，推起来自然轻松许多。母亲回来一看，一边责怪“你这小嫩鬼，磨这么粗怎么行？”一边把我刚刚磨过的米粉重又填入磨眼。

推磨子是单调枯燥的活，磨担与磨手孔在转动中不停的发出“哩呀，哩呀”的声音，像似催眠曲，最让人发困。于是母亲给我讲述了“磨担神”故事来。她说：世上这磨担与磨手本来是不发声音的，因为在很古的时候，一个富户人家，心肠狠毒，虐待佣人，远近皆知。那一年，富家雇用了一个十三、四岁女童帮她家推磨。第一天，富婆就交代好每天的任务必须完成，才能得到工钱，否则什么都别想。为了一点微薄的工钱，可怜那女孩拼命的夜以继日地为富人家推磨。有一天，富婆去了磨房，一看当日还有斗米未磨，便破口大骂，举鞭就打。可怜的那小女孩终因积劳，眼前一黑，嘴里发出微弱颤抖的声音“累（枞阳话读li）死呀！”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苏醒过来。阎王爷见这么小的孩子就屈死了，十分同情，于是封她个专管石磨的官职———磨担神。磨担神上任后，每每提醒推磨人免遭“累死呀”的悲剧。从此，磨担一动便就发出“累呀、累呀”的响声了。母亲的故事讲完了，一盆米也所剩无几了。兴奋之余，也免不了感叹一声“粑粑好吃磨难挨”呀！

圆子，寓意团团圆圆，这是过年时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鱼圆虽有但很少，不来客人，连看也不让看的，肉圆就更别想了，米粉圆自然成了主打菜。米粉磨好了，母亲去菜地挑选上乘的萝卜，洗干净，切成小丁丁，把有半澡盆萝卜丁丁，放进大锅里并加上适量的盐蒸煮。待萝卜丁儿煮好后再放入米粉和一些调料继续蒸煮。米粉蒸煮好了，母亲用锅铲在锅里反复地揣，拌和均匀后，再用手捏捏米粉能否团儿。母亲把粉团盛放簸箕里，又趁热反复地搓揉后再搓成一个一个的小圆子。我看着这些像一颗颗玛瑙似的米粉圆子，手也痒痒的，于是洗过手学着母亲搓。开始不是一个大，就是一个小，把握不住每个的分量，待搓得有点像儿时，可心又不耐烦了开起了小差。我把粉团当着现在孩子玩耍的橡皮泥，做起了小狗狗，小猫猫，小鸡鸭儿来。母亲看我捏的倒也有七八分相像，便会心一笑。

加工可口的米粉圆子到了最后一个程序———蒸。我家没有蒸笼，母亲要去事先预约好的那家去借，村子里有四五十户人家，有蒸笼也就两三家，虽然一个蒸笼一天可用三四户，但腊月底这么多户都要用，不事先约好是拿不到现成的。母亲做好圆子，忙不迭地借来蒸笼，把蒸笼洗好沥干，架在放足水的三锅上继续烧。水开了，蒸笼也上汽了，直到蒸笼盖上感觉滚烫后母亲才将那些小玛瑙般的圆子放入蒸笼。嘿！还真不多不少呢！为了节省柴火，母亲用干净的毛巾蘸足水分，扭上劲小心翼翼地把蒸笼口周围团团围住，就如同现在的高压锅的密封圈。最后盖上盖。灶坑里的柴火烧得很旺，约么有一个时辰，圆子的香味渐浓起来。不要说在那个年代，就是现在闻到那个香，我还会直流口水的。

相互馈赠美食是上辈流传下来的淳朴民风。有一年，正当我家圆子喷香扑鼻之时，听见外面堂姐在喊：“五娘，你家圆子也熟啦！”说着，堂姐从大门进来了，手里还端端正正地捧着个大葵花碗，上面用同样的碗盖着。她走到母亲跟前递上碗：“我妈让我送给您家的。”母亲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碗连声说“多谢！多谢！”用家中的碗将其折覆下来。我不等堂姐离开就抓起一个圆子塞进嘴里，圆子一入嘴，全身立马舒服起来。母亲没有责备我吃圆子，而是拿空碗走进房间，把我家前一天滚的馄团装了满满一碗递给堂姐，说“拿着吧！看看五娘做的馄团好不好吃。”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与我同龄的小伙伴的叫喊声：“呀！你家的圆子好香啊！我在山冈那边都闻到了。”我顺着声音回身看去，只见他手里也端着碗，不用说，也是送圆子来的。不一会，左邻右舍的也都陆续送来了各家的美食。

我问母亲：“人家为什么这么客气呀？”母亲说：“亲戚家礼往礼，邻居家嘴换嘴。平时也没有什么好吃的，这不是过年了么，谁家有什么好口味，就让大家都尝尝呗。”听着母亲简朴的话语，当时就觉得这话里还有更深层的意思。

我家的米粉圆子完全熟了，母亲也很大方将圆子盛了许多碗，借着我的双腿，把我们全家人的年味和心意传送到邻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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