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人它为条台,它正式的名称应该叫条案。
条案一般是殷实之家才会有的家具,周围好几家邻居就有。教工宿舍西头余老师是位画家,条案背后的墙上挂着他自己的画作,一只苍鹰蹲在枯松的虬枝上,半闭着眼睛,挺严肃的样子,旁边是自写的一副对联。条案上放置的都是他画画的家伙,笔墨、砚台、宣纸、毛笔、镇纸什么的,案下是张八仙桌,不用说,也是他画画用的。房间小,也就七八个平方左右,余老师就在这间斗室里自取其乐。
我家这张只能唤作条台了,原来中间还放了一架老旧的座钟,后来老是不走,就卖给收荒货的了,上面就滴滴嗒嗒地放了碗筷、弟兄几个的课本作业本什么的,蛮实用的。
我的父母一字不识,上溯三五代祖宗,恐怕还是不识一字。父母辛勤劳作,也勉强仅够全家七口人开火仓,交五个男孩的学费。贫寒之家,日子过得栖栖遑遑的,怎么会有条台这类高档的物件呢?
它本身就是一件遗物。
它的主人是位中年妇人,孤身一人,我家的房东,姓甚名谁无人知晓,巷子里的街坊都随孩子,唤她“大姑奶奶”。街坊中年妇女们大多盘一个元宝后髻,抄一件青色斜襟罩衫,大姑奶奶呢,身材高高挑挑的,着一件对襟外套,头发黑白相间,就那么随意地散落在颈脖上。前后巷子里的姑姑婶婶们虽然没有工作,但家家孩子都多,买菜烧饭,洗衣浆裳,从日出忙碌到天黑,大姑奶奶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就呆在她那间阴暗的房间里。
大姑奶奶的工作对象就在那张条案上的佛龛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高高的长条案正中供着一座白色观音陶瓷塑像,前面有个小香炉,香火终日不绝,袅袅地飘着青烟,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条案两端摆着两个硕大的青花笔筒,一个插满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毛笔,另一个里面插着两只鸡毛掸子,砚台、佛经、线装书,依次摆放。大姑奶奶端坐在太师椅上,双眼微闭,手上不停地捻着一大长串佛珠,嘴里叽里咕噜地嘟囔着。
大姑奶奶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尤其是小楷,功夫自然是经年累月抄写佛经练就的。听大人说,大姑奶奶原是皖北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嫁给一位国军团长做侧室,随队伍布防到了安庆,国军仓皇败退时,抛下了大姑奶奶。街坊邻居中做过别人小老婆的很有几位,居民小组长张师娘长得细皮嫩肉的,还有些文化,原先的男人就是一个职位颇高的国民政府官员,新社会了,便嫁给了拉板车的张伯伯,靠劳动吃饭,贫苦的日子也就过下去了。大姑奶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万念俱灰,便皈依了佛门,青灯古佛相伴,靠以前的一些积蓄和微薄的房租打发着日子。
时光捱到了1960年,城市居民开始饿肚子了,粮油供应中不少是“瓜菜代”,平日连猪都不吃的山芋藤晒干磨成粉,四斤冲抵一斤的粮食定量。有天她实在咽不下糠菜,对帮工的张师娘嘟囔了一句,张师娘巧妇难为,就辞了工。
第二天,天阴沉沉的。突然,居民小组长张师娘大呼小叫,招呼我母亲把凉床抬出来,邀了几个邻居,急匆匆地说是去抬大姑奶奶。原来大姑奶奶跳塔了,她是从振风塔第三级跳下来的,头朝下,摔下就死了。我母亲泼辣能干,装殓就由我母亲为主。母亲用清水把大姑奶奶的脸擦干净,把头发梳好,换上干净衣服,把大姑奶奶送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大姑奶奶是留有遗嘱的,房子留给了年轻时的佣人,也是一个孤老太。油尽灯枯,大姑奶奶也没留下什么其他财产。我妈出力较多,邻居公议把大姑奶奶的一把毛笔,还有那张条案给了我家。
我结婚时,拆了那张条案打了圆桌。几经搬迁,那张实沉沉的小圆桌我一直舍不得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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