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的劳动者本报记者李　屹

在我们身边，有这样一群劳动者：他们从事着体力劳动，粗砺而原始；他们的工作状态处于流动之中，他们是长期的“临时工”。

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劳动算不上是“工作”，只能说是“活儿”。所谓“做活儿”的意思是：只有做，才能生活下去。而我们自身，包括生存环境一切“光鲜的外表”，都离不开这群底层劳动者，以及他们付出的这类劳动。

因此，观察他们的生活状态，了解他们如何看待自身，讨论应该以怎样的文化心理和价值观去看待他们，不无意义。因为，他们和他们的劳动，确实显性地存在于所有人的生活序列之中。

流动的生活

齐兆霖家的房子面临拆迁，半个月前，他向雇主请了两天假。说是“假期”，并不能休息，他要在仅有的两天时间里，搬家、整理租住屋。

今年，已经是齐兆霖当护工的第17个年头。150元左右的日薪，几乎要搭上他24小时的全部时间。因齐兆霖耐心、细心，“业务”从来不会断档，而且多是需要特级护理的危重病号。

“早些年下岗，还没到退休年龄，趁着还有劲，干一天是一天。”儿子还没成婚，齐兆霖肩上的生活担子只重不轻，但他也还总是乐呵呵。

他的工作地点多数时间集中在市中心的某三甲医院，偶尔也会因亲友牵线，换到市内其他医院或病人家里。自从干上了护工，因为需要陪床，齐兆霖除了饭点匆匆回家吃顿饭，洗个澡，和这个家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

虽然与一家护工劳务公司签订了合同，在对接信息、平衡资源、权利权益上有所保障，日薪里也有几块钱抽给劳务公司，但这份工作，对于齐兆霖们来说，仍然是流动而自由的。

“进门有技术准入门槛，出门就全凭个人意愿。或者中途想歇一阵，也没有硬性规定限制阻拦。这也算是个优势。”齐兆霖说。

流动性大，是临时工的共性。

今年27岁的潮清泉是一名快递员，一直供职于某家快递企业，他说“至少35岁之前，我都会干这个，以后跑不动了再说。快递从业人员不稳定，你今天不干了，第二天就会有人顶替你。”

快递业的行业准入门槛不高，但其背后需要的巨大体力、精力，以及“不被理解的苦”，加大了流动的动因。

2015年7月，作为一种职业，快递员告别了过去的临时工身份。职业身份确定了，但他们并未感受到来自全社会的职业认同，吃青春饭、挣辛苦钱，永远在路上的“临时感”，一直伴职业随行。

长期的临时工

“多少钱一个工？你们那还需要建筑工吗？你知道，我是建司出来的，都会做。”最近，王孝乔一直琢磨着到上海，做回老本行。原因只有一个，做的是一样的事，挣得却比在安庆多。

当年从农村走出来，王孝乔当了建筑工20多年。对收入不满意，在朋友的带领下，去开了一个月的三轮摩托，给人搬家。可他觉得，这份工作比建筑工还要辛苦，更重要的是，每拉一单生意，都要跟人“说价钱”，远不如在工地上干活“单纯”。

城西某居民区附近的一片空地上，开发商遗留的一间水泥房，就是王孝乔近期的住处。对于临时工而言，工作是临时的，“家”自然也是临时的。他觉得这个“家”还不错，铁门一锁，就隔离出一个独立的院落，他种了点时蔬，还收留了一条流浪狗。

工地上的建筑工人，在某个地方待上一年左右就算长了，有的甚至只有二三个月。在他们口中，自己从事的这个事，称不上一份“工作”，他们更愿意说是“做工”——做一天有一天钱，年假、病假、事假等等，是坐办公室的人才有的福利。并且，他们都是被按照“打零工”的模式对待，不管连续干多少年，都是临时工的待遇，从没有“转正”之说。

建筑工人是没有休息日的，一切看天气行动：凡是晴天，必要出工；小雨也要出勤，随时准备进入工作状态；遇上大雨，就是放假，意味着这一天0收入。

他们可能随着一个工程的结束被解雇，因为下一个工程不需要那么多人；他们也可能觉得老板“不够大方”，去投靠另一个包工头。手机里存着许多工友和老板的联系方式，王孝乔都记不住自己跟过几个包工头了。这是行业里的常态。只要自己愿意做，即使是老板换了，作为工人的他们，也可以跟着新老板继续干。

这是不稳定中的稳定。就此而言，他们是长期的临时工。

显性的劳动

“盖过许多房子了，可是什么时候我也能住上一间这样的房子呢？”与王孝乔同在一个工程队的闫勇，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是队里最年轻的工人。

关于当下和未来，这个年轻人有点迷茫。低头沉思之后，他又抬头笑笑问记者：“不过亲手平地起高楼，也好像自己住过一样，而且还是第一个入住的，对吧？”

吴越街与人民路的交叉口，那块“专业织补”的牌子已经破旧，而陆玲枫仍旧日复一日地坐在那里，低着头，用手中的飞针走线，贴补家用，也编织着一个家庭的现在与未来。

这条街上许多冒着烟火的小吃摊，在文明城市创建的清理中，被彻底取缔。相比之下，陆玲枫感到“很幸运”。

无论是建筑工人、护工、还是摊贩，以及未被提及的那些人们，他们是城市里流动的劳动者，也是处在城市边缘和底层的劳动者。

即便体力上的辛苦，更常常直面风雨，但齐兆霖、王孝乔们依旧挺热爱着他们手上这份临时的工作。他们中一部分人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回到农村也不想再当个庄户人；也有一部分人在经济转型的时代大潮中下了岗，人到中年，没有其他职业技能，唯独这份干了许多年的事，还能轻松应付，辛苦也罢、收入有限也罢，总还是一个生活来源。

他们从事的是体力劳动，粗砺而原始。他们在被需要的时候召唤而来，又免不了可能随时而来的流动。他们劳动的光芒往往被遮蔽，但它确实显性地存在于所有人的生活序列之中。

哪怕是他们自己，也从不认为自己的劳动算得上是“工作”，只能说是“活儿”。所谓“做活儿”的意思是：只有做，才能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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