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渡·那人·那桥

那渡，就是大关河中游的一过河处，其实这里没有渡船，叫渡有点不合适。经过这里的原本是一条人行大路，连接着桐城和庐江，再往前延伸就是巢湖和无为。无从考证这条路知是何时形成的，反正世代都这么走，并且都从这里越过大关河。

解放前，生活自给自足，人们很少需要出远门，路上行人稀少，这里也不太引人注意。但遇到山洪暴发，涉水过河就危险重重，经常有人站在河边望水兴叹。有几回行人强行过河，被洪水吞没，河边就成了伤心欲绝的祭奠场。

后来，老省城安庆和新省城合肥之间的公路修通了，那可是南北交通大动脉。公路大大扩充了人的活动范围，促进了人的交流和货物流通。三十里铺刚好是合安公路的中点，这里就成了桐北重镇，很快热闹起来了，汽车站、粮站、供销社、食品站、医院、邮局、小学、初中乃至高中都设在这个镇上。于是，大关河以东包括庐江这一带人，都要通过这个渡河点到三十里铺搭车、上学、求医、交公粮。大路上来往的行人多了起来，过河，就成了大问题，尤其是洪水时节和隆冬季节。

为了过河，大家想尽了办法。起先在水里垒砌一排高出水面的石头墩子，每步一个，这就是浪埗。人在埗上走，水在埗间流。可由于这是沙河，沙很深，浪埗搭在流沙上，河面又被压缩了，水流更急，冲刷加剧，经常出现浪埗垮塌，行人落水的情况。一场大水，更能将浪埗冲得无影无踪。后来政府加大投入，将整个河床铺了一层大块石，这叫过水路面。浪埗搭在过水路面上，稍微稳定耐久些。但那时没有水泥，粘结不牢，洪水一大，连过水路面都冲掉了。如此修了冲，冲了修，问题一直无法解决。

1979年，农村分田到户，改革开放了，大量的劳动力从农村剥离开来，外出的人一下增多了。每天，大路上行人络绎不绝，过河的成群结队，浪埗前需要排队了，浪埗坏了就更是一团糟。

那人，不问其名姓，就是河边村子那个哑巴。哑巴尽管不说话，但对人很热心。他是河边的常客，经常牵老弱病残者过河；遇拉车上坡时，他会顺手推一把；浪埗冲倒了，他会主动垒垒修修。过往人都说哑巴人好。

1980年春节前，哑巴拉来了许多木头，在浪埗的上游每隔几米打一排木桩，然后铺上厚厚的木板，建了一座木便桥。因为木桩容易打入沙里，体积很小，间距又大，不容易阻水。桥面高出水面很多，又无缝隙，桥长还可根据水势增减。所以，哑巴的桥比浪埗稳固多了，实用多了。骑自行车的也可以直接推车过去，不像过浪埗时必须扛着。

从此，哑巴起早贪黑，风雨无阻，天天坐在桥头，搞起了市场经济，过桥一次收五分钱，学生和病人免费。这可能是这一带最早用民间资本投资建设的收费桥梁了。哑巴总是见人笑呵呵的，有人说，他行善积德，做了好事，下辈子定有好报；也有人说，哑巴是高人，日进斗金，赚了大钱。奇怪的是，这里再也没了排队过河的场景，再也没有出现过河难的抱怨。渐渐地，浪埗被冲光了，也无人问津。

那桥，共修建了两次。改革开放几年后，车渐渐多起来了，大路拓宽成了砂石路，可是这条河还是拦路虎。经常汽车开着开着，轮子就陷下去，越挣扎就陷得越深。这条路司机都怕走。有一年，就有四辆车是在河中间过大年的，其中一辆还是县委会的。这些车都是年前陷在河里，动弹不得。司机只好委托哑巴看管，自己另想办法回家过年了。直到正月初五，才来了辆大拖车，用钢丝绳远远地将这些车拉起来。

第一次修桥是在1984年秋季，开来了上百人的修桥队伍。乡里又抽调民工配合，工地上人如游蚁，奔忙不息。机器轰鸣声、重锤砸石声、劳动号子声响成一片。哑巴也穿梭在工地上，脏活累活抢着干。经过四个月的奋战，一座三跨一百多米长的石拱桥，如一道长虹，霸气十足地横亘在大关河上。通车那天，两排汽车并排开过，宣告了这里过河难已彻底成为历史。哑巴的人行木桥也完成了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这以后，哑巴还是经常到桥上，哪怕有一个石子，他都要捡掉，路人见他都竖起大拇指。

又过了三十年，这条路已是繁忙的交通要道，需要按快速路标准升级改造。这座桥因桥面过窄，基础冲刷严重，承载能力不足，而难以担当重任，必须拆除重建。拆桥这天，河边聚集了好多人，依依不舍，哑巴也在其中，流下了眼泪。接下来，运来了许多大机械，钻的钻，挖的挖，焊的焊，工地上尽管没有第一次修桥那么热闹，但效率高多了。一百天不到，一座平板大桥拔地而起，比老桥矮了不少，上桥再也不用爬坡了。通车这天，彩旗招展，鼓乐喧天，四排汽车并着开过了桥，桥的两端同样是宽阔平整的柏油马路。

上个月路过这座气派的新桥时，我惊奇地看到哑巴还在扫桥面，我停了车，走到他身边。他居然还认识我，我们比划了一阵，他找了个小石子在桥护栏上画了起来。我静静地看着，他画出了过去浪埗的样子，他的木桥样子，原来拱桥的样子，然后拍拍桥护栏，双手翘起了大拇指，我知道他在以特定的语言，给我叙说这里的变化。是啊，这里的变化确实天翻地覆，但这里只是改革开放四十年的一个缩影，神州大地，哪里不是日新月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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