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峰山中有银龙

层峦叠嶂的群山，常以其险峻和幽深吸引游人驻足忘返。如果山间流有连绵不息的水，这山便有了灵动。澄澈透明的山间精灵贯山而过，正如山之血液流淌，山的灵魂便被这精灵日夜滋养而鲜活丰腴。瀑布，是山与水联袂出演的最佳呈现。藏在桐城城西数里的碧峰山间，便有一处享有盛名的瀑布——披雪瀑。

此瀑在山间流淌经年，她的美姿早经文人墨客之笔端，流入历代典籍诗文，供后人赏而往之。《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中记载：“碧峰山，峰峦分列，一洞逶迤。沿涧而入，四方稍觉豁如，倚南一山，壁立千仞，怪石嶙峋，下有四洞……方至洞口，见瀑水悬崖如练。至前仰视，如白鹭之攒集，如风雨之飕飓，即‘披雪洞’也。两旁皆巨石，水啮者利若刃，水凿者深若井，水拭者净若几。”明人林胤泸《披雪瀑春游》诗云：“绝嶂千峰合，清溪一径通。听泉来石上，看竹到山中。瀑布晴飞雪，桃花带晚风。前村归路远，明月影胧胧。”清桐城派三祖之一姚鼐写《观披雪瀑记》，誉此瀑为“吾邑之奇”，更是使披雪瀑名声大振。

披雪瀑，桐城本地人称“大石板”，或因山谷多有平坦如板的巨石而得名。我曾数次探访披雪瀑，但每一次探访，都有不同发现。

春夏之季，暴雨过后，山间水量充沛，尤是观瀑的好时机。往城西几余里，穿山村，越丘岭，便抵山脚。小城的繁华和喧闹，便被渐渐遗落在身后。迎面而来的，是裹着山间植物气息的风，还有大片恣意流淌的绿色。风和这里世代扎根繁衍的植物，便是山林的使者。游人的目光，便被他们牵引，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期待更快一睹藏在深闺之中的披雪瀑。侧耳倾听，水的轰鸣，就这样隐隐顺着树木粗糙的枝干，沿着曲折蜿蜒的林间石径，灌入我们的耳中。

水，本是至柔之物，但众多的水，汇聚在一起，再加上山崖赋予的落差，便激发了水至阳的一面。寻水声，行数十步，宛若一道白练自岩上奔泻而下的，便是大名鼎鼎的“披雪瀑”的前段“迭瀑”。银白的瀑布依着岩石，荡涤打磨着岩石的表层，呐喊着，冲撞着，迸溅的水珠在阳光下飞舞，闪耀着七彩光芒，很快就汇入瀑下的深潭，激起滔滔白浪。潭中积水深数尺，倒映着周边苍翠的树木，绿如翡翠。潭面激荡的波纹，一圈圈快速漾开，又快速消失，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瀑边有碑，碑上刻有姚鼐的《观披雪瀑记》全文。文中所写石潭壁上宋人三十六字刻文，在岁月的烟尘中，不敌时光的销蚀，残迹虽存，容颜已改。乾隆三十九年，姚鼐因厌恶官场而归乡里。暂时的欢愉，让他忘情于这片山水，留在此地的足迹，又随流水融入时间的洪流，不留一丝一痕，不禁让人感叹逝者如斯！

沿山边石径，溯水而上，是一片平坦开阔的溪谷。溪水淙淙，水中多石，造型常令人称奇。水边树木，汲泉而生，高大而丰润，那苍翠之绿，怕是一阵风过，便会流淌一地吧。树与水，和谐共生，相映成趣，流水倒映树木，溪谷里便映下整个颠倒的世界，宛若画境。

渐行渐远间，又闻水声激越，便是披雪瀑的后段“悬瀑”了。如果说先前的“迭瀑”是水精灵耍的小脾

气，那这“悬瀑”便是她的雷霆之怒了。一抬眼，便见一条银龙从两山间怒吼腾飞而下，任性而洒脱。瀑下潭水，深不可测。山间枝叶静止，临近瀑布却冷风击面，令人战栗。时值午后，阳光被银龙裹挟，在半空中四散开来，形成一片七彩的光环，悬在潭上，令人啧啧称奇。悬瀑旁边有宋人“崩雪”二字石刻。据《桐旧集》记载，明吴用鉁曾作诗记披雪瀑之景：“巨灵怒试劈山手，铁壁双开万仞陡。中有银河一线通，镇日常作蛟龙吼。”如此来看，数百年前的披雪瀑，在山崖间纵情奔突，飞流激荡，要比今天壮观得多。

坐潭边巨石上，任思绪与飞瀑激荡。唐代香严闲禅师曾和唐宣宗李忱联合创作《瀑布联句》：“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千百年来，这碧峰山的披雪瀑，也世代恪守祖训，不流连于巨石的拥抱，不驻足于古树的温情，不贪恋于阳光的爱抚，纵身一跃，化作银龙，终归大海。

陡然间，豁然开朗，前辈先贤们来此观瀑听瀑，其实不仅仅被披雪瀑壮观的外形吸引，更是在柔软无骨的水流内部，寻觅一颗与自己同时律动的鸿鹄之心。叶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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