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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童年可忆 钱红莉

来源:皖北晨刊 2020-04-24 16:51   https://www.yybnet.net/

钱红莉,又名钱红丽,作家,生于20世纪70年代,安徽省安庆人,供职于安徽商报,出版有散文集《华丽一杯凉》、《低眉》、《风吹浮世》、《万物美好,我在其中》、《读画记》、《诗经别意》、《育婴记》、《独自美好》《植物记》等。

小时候的冬天,天尚麻麻亮,当我们赖在被窝里做梦,窗外刮锅烟子的声音隐约传入耳际。乡下的早晨,总是从这尖利刺耳的声音中开始的。

彼时,家家烧的是土灶,柴禾且都是稻草把子,烟灰重,不及三两日,锅底便积了厚厚一层锅烟。若不刮去,无论炒菜、煮粥饭,锅则热得慢,费柴。

村里主妇们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去灶房端起大铁锅,往屋外,寻一处宽敞之地,将锅倒扣起来,大约与地面保持四五十度角的样子,左手稳住一只锅柄,右手持铲,将淤积的黑锅烟一下一下推掉,铁于铁之间的相互摩擦、碰撞发出高分贝刺耳的响声,让我们醒得彻底。这是要烧早饭粥了,做小孩子也该起床了。

屋外的一切都是被霜覆盖着的,特别凛然。邻居家的屋顶最惊艳,一垄垄拱起的鱼鳞瓦上一片洁白,太阳乍出,透出晶莹的光亮,凹下的瓦片依然黝黑本色,山坡一般微微倾斜的整片屋顶,被霜塑造成这样的一垄黑一垄白,富于层次感,一份无言的美默默萦绕——历经着多年的时光,存于心间的,依旧那么滋养人,既养了眼,又润了心。

每一家都是平房,矮得很,躺在我们家雕花大床上,透过窗户,便能欣赏到这么美的霜意黑白画,简洁而整饬,纵然静止不动,却一如湖面,在心里波光粼粼地荡漾着的。

去屋外,地上散落的几根枯稻草啊,一截断了的草腰子啊,一齐变得臃肿,覆满了剔透的霜。

村子四面的山岗上,种有大片小麦;田畈里的,是油菜,或者红花草。冬天的时候,这些农作物差不多长至一拃高的样子了,霜也喜欢光临它们,浅浅地薄薄地覆了一层,也不厚,怕它们受冻似的,痛惜着替它们轻轻搭了一层蚕丝被,隔了老远望,都一齐闪亮闪亮地在僻野远畈里。

前阵,我去桐城,有一日,起个大早,一行人赶往嬉子湖途中,经过一片田畈,久违的寒霜覆盖了一切翠绿的庄稼。我们下车,站在塘埂上,看着近在咫尺被霜所覆盖的菜园,橘子一样橙黄的阳光,铺天盖地笼罩而下,将我们每个人的身影拉伸得细且长。我一个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霜是乡村的密码,唯有童年与之相处过的人,才会懂得它的凛冽与美。四周为清澈的空气所包围,偶尔一点点火粪的气味轻轻拂过,不注意闻,是感受不到的。这种若有若无的火粪气味,犹如德沃夏克《浪漫曲》,伊萨克·帕尔曼拉出来的,小泽征尔指挥的,悠扬在那个清新的早晨,是内在的激情,是生命的律动,是天地的美感。

那个置身田野的早晨,真是难忘。

一到了深冬,乡下的原野田畈,凡眼界里的,皆渐渐活成了一幅幅静物。

天,是钴蓝的天,有时,又是汝窑那样的淡青,连风都忘记光顾了,日子过得好慢。怎么比方呢?就是可以深切感知到,日子,它一点一点滴答滴答往前行走着的,是夜里一盏盏油灯下,是白日一座座稻草垛旁,妇女们纳鞋底的针,一寸一寸于袼褙上游走,那也正是日子留下的针脚。有时针钝了,戳不穿厚袼褙了,妇女们将针尖在头发棵里划拉两下,用的巧劲,亦或是轻功,针尖并未触及头皮,当然不痛了。沾了一丝头油的针,用起来便不再那么迟钝了。我外婆每次炒菜,往锅里倒完菜籽油后,有一丢丢油残留于瓶口,她在盖上瓶盖前,总要拿食指顺势一抹,揩到自己黑发上。莫非油能生发?

童年的乡下,大雪总是要来的。

山河更加静谧。

我们什么也不干,在家里烤火。有火桶、火钵。火钵造型美极,泥土烧制而成,圆形,上面拱起弧型手柄,便于拎起。

冬天的时候,家里主妇每天早晨的要务,除了烧早饭粥外,“捡火”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项。通常烧一点稻草,再烧一点棉花秆或者山上砍来的栗柴,等明火燃尽,便将它们的余身全部捡进火桶、火钵里。火桶、火钵里事先预备了锯木屑、小杂木等,锅洞里出来的尚未燃尽的柴禾直接铺在这些琐屑上,再覆盖上厚厚一层稻草灰,不然,哗啦一下烧完了,用草灰盖住,是要它们慢慢着燃烧,可以管一天呢。到了晚上,再捡起一桶火,用来给孩子们炕棉袄棉裤,以及湿了的鞋袜。翌日,我们从被窝里爬出,将一双双手足伸进袄裤里不再寒冷了。

我们小孩子偏爱火钵,没有什么深奥的缘由,只因它小巧,可以拎起串门。火桶只能将人禁锢在家里,一般都是大人坐上去,纳鞋底,谈闲白的。再者,火桶,一家只备一只,家里人多,也不够用。有时,老人则拿着火钵暖脚,火钵上盖一只小铁栅栏,两只脚一左一右搁上去,慢慢烘。但,大部分用来烘手。

窗外的雪一直下,我们也有在雪地里玩累的时候,就也回了家,将心稍微收收,可是怎么能收得住?怎么办呢?胆大的孩子眼睛瞟向房梁,那里吊着一些种子,黄豆啊,蚕豆啊,南瓜籽、瓠子籽啊……趁大人不察,搬一架木梯横于房梁,迅速爬上,解开布袋结,掏一小把蚕豆种出来,一粒一粒埋入火钵深处,不及一分钟,蚕豆遇热膨胀,“嘭”一声顶开草灰,炸出一朵花,将之捡起,将灰吹吹,丢进嘴巴里,闭紧嘴巴闷咀,真香啊。

如今的物质太过丰富,纵然零食应有尽有,冬天却过得索然无味,当下的孩子如何体味出我们当时偷一把蚕豆种子的巨大快乐?

彼时,因生产力低下,田地里长出的粮食勉强只够一家人糊口,大人也不能额外多点些蚕豆、花生喂养我们。只有春暮之时,菜地边的几排蚕豆趁嫩摘下,尝尝鲜,做一碗蚕豆鸭蛋汤解解馋,还要记得额外留养几株豆禾,让豆荚养老做种,可不能光顾着嘴馋而绝了种,那是要被街坊四邻嘲笑的。

除了埋几粒蚕豆在火钵里,我们有时也会不畏严寒,去田里挖点荸荠回来,埋一两个进去,慢慢焐熟。烤熟了的荸荠,绛红色外皮渐渐收缩起来了,像极奶奶皱纹纵横的脸部皮肤。荸荠的皮,轻轻一揭,便脱了,囫囵丢入嘴里大嚼,脆、甜而香。手上、脸上遍布青灰,被大人发现,免不了训一顿。但,大多时候,大人都是发现不了的。到了某日,大人爬上房梁取下布袋,要去菜园点蚕豆时,才会发现当初留下的种子少了些,要说是老鼠偷吃了吧,又没见布袋被咬破啊。

实则,大人心知肚明,也就不责怪了——他们何尝不是打小孩子的人生活过来的呢?哪一个孩子的嘴不馋呀,那样贫瘠的年月,想想,我都要哭一场。

未曾谋面的朋友寄来一大包咸鱼干。冷雨连绵,忽然不去上班。特地留在家里,捯饬小咸鱼。

背靠暖气片数小时,一条一条剪去头、尾、鳍。满手咸香,一种经过盐与阳光合谋发酵的香,迫使人恨不得拿过一条小鱼舔一舔。

一堆鱼丛里,我认出许多鱼种,毛刀鱼,鲳条,白丝,以及鲢胡子,扑鼻的香气,弥漫整个屋子。不知为何,人一旦做着这些琐屑事时,原本一颗焦躁不宁的心,不知觉间,缓和下来了。窗外冷雨依旧,焦虑感以及对未来的恐惧感,渐退。

童年的日月里,外婆磨糯米粉,晒山芋干,切萝卜丝,腌雪里蕻……我都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做这些琐屑事,心里也是格外安宁。屋外同样冷雨,日子却那么舒缓有致,回忆起来,遍布永恒的圣光。

每年腊月至,外婆一定要磨一些糯米粉的。

头天晚上,将糯米浸泡于大木盆。翌日午后,开始磨粉。

皖南的石磨,与中国北地的石磨比,稍微有些区别,并非直接手推,而是配上一副长及一丈的木手柄。一根粗且长的麻绳搭于房梁,垂下的两端系于手柄两则。木柄前端有一个丁字型接口,直接插入石磨的木把手里,严丝合缝。

外婆站在原地,顺时针方向,以巧劲推着长木柄,石磨开始转动。挖一瓢糯米堆放于磨眼边沿,有一根洗净的竹棍平行架于长柄上,推几下石磨长手柄,再将竹棍拨一下,磨眼边的糯米就被划拉入磨眼里。糯米在石磨上下两片碾槽的挤压下,瞬间流出绵长的米浆,一直淌到巨大的木盆里。这场景,犹如老电影里的慢镜头,纵然是黑白片,但,每一忆及,也是拦不住的欢欣雀跃,仿佛给整个童年时光打上一道道追光,不论多老的年岁想起,总是温馨甜蜜。

昆曲界有一个名词——“水磨腔”,一般人怕是不太懂得。

什么叫水磨腔?倘若亲历过我外婆磨糯米粉的时光,自会瞬间意会。至柔至弱,如绣绸锦缎被微风柔曼地吹拂着的,便是水磨腔。

浸泡一宿的糯米粒,于石磨碾压下瞬间化为齑粉,涵容了水的柔软无骨,缠绵,悱恻,似滴非滴,缓慢地缓慢地流下来……

看外婆推磨,时间也变得慢些。那个久远的年代,日子一贯过得慢,有什么可着急的呢?没什么可急的。午后时光仿佛生来漫长,可以让人从容与风霜雨雪相处。

磨好的糯米粉静置一夜,慢慢沉淀。粉,落了底,用葫芦瓢轻轻舀去上面的清水。一块粗棉布裹上草木灰,攥紧,压在湿漉漉的糯米粉上,尽量将糯米粉里的潮气吸干,再一勺一勺挖到簸箕里,摊晒于太阳下,趁着三分干,将块状的粉团捏碎,粉芯子渐硬起来,团于掌心揉搓,就都一齐变成细粉了。

冬日向来刮西北风,糯米粉一般选在稻草垛的南边晾晒,最理想。

这些晒干了的细粉被装进坛里,留待正月十五,做元宵。皖南元宵,大如拳头,内里包了丰盛的芝麻碎与白糖,下在滚开的水里,起先沉下去,慢慢地,浮上来。熟透了的元宵,雍容而鼓胀,白得耀眼,盛一只,放嘴边吹几下,咬下去,黑而黏稠的芝麻碎瞬间流出,小孩子性急,迫不及待舔起来,甜而烫。

最可口的吃法,是将一锅白粥烧开,稍微焖上十分钟,再添火,将元宵一只只下进粥锅,让其在米汤里打滚浮沉,至熟透,吃起来,更加可口,平添了别一份粥油的香气。

外婆磨糯米粉的场景,悠长而舒缓,宛如钢琴始终停留于慢板,也像旧画一直挂在古旧幽暗的中庭,深深地印刻于脑海,永不再来的一段安宁日月,是童年的织锦上镶嵌的凤凰,有着冲天的斑斓与喜悦。

每至农历七月半,自会想起小时候吃到的一种东西,至今贪恋——叫做炒粉团子,或者炒粉粑。

将籼米浸软,捞起,沥水,趁未干之际,倒入石臼(俗名地宕)里碾捣。与石臼配套的一根石锤,有着长长的木柄,双手握紧,抡起,往石臼米堆里砸下,一锤,一锤,永无止尽……差不多时,拿葫芦瓢将米粉舀至木盆,用筛箩筛,顿时,一些细如发丝的粉状物自筛箩微小的孔眼倾斜而下,犹如飞絮落雪,木木樗樗的。米粉的白,永远比面粉高冷纯粹,她白得耀眼,仿佛栖息高枝的鹤,白得孤绝。筛箩上面的囫囵米继续倒入石臼,一遍,一遍,循环往复,直至所有的米粒都成了粉,抓一把在手心,尚有余温。

接下来,用大柴将铁锅烧红,倒入米粉翻炒,什么时候为好?当白粉变成焦黄色,满屋荡漾着稻米的馨香。

米粉经过高温烹炒,迅速发胀,做成粑或团子,口感异常松软,我们那里的人叫做“泡呵呵”的。

炒粉粑粑大多搭在白粥里,当早饭,抵饱——乡下,一天到晚,做不完的繁重农活。煮粥前,和粉,用温开水,等同于北方的“和面”。等粥开,团成一个个实心粑粑丢进锅,稍微焖一会,大火顶开,改小火,慢慢突粥——对,老家就叫“突粥”,非常形象化,米粒在锅里突突突往上跳,不叫“突粥”,该叫什么好呢?

咬一口炒粉粑粑,喝一口白粥,那样的早餐时刻,可珍可贵,是贫瘠生活中偶尔遇到的无上享受。若是夏日,桌上还有一碟山芋梗,那日子就更完美了。

炒粉粑粑除了湿哒哒的吃法外,还可干吃。所谓干吃,就是将炒粉粑粑贴在锅沿,稍微激点水,焖熟。火候要拿捏到位,火大了,会焦糊;火小了,又夹生。也有讲究的人家,在粑里装馅,无非是些干菜,佐点油渣,吃起来,自然味美。

岁月一日紧似一日地流淌,淌着淌着,许是不耐烦了吧,再也没人肯去光顾石臼了。等到想起来吃炒粉粑粑时,直接将米用机器里绞碎。这样省力做成的粑粑或团子,口感上大不如前。手工的食物,天然,纯粹,是机器代替不了的。

石臼怕是早已消失了,谁还有那闲工夫抡石锤呢?当回忆炒粉粑粑或炒粉团子时,不免舌下生津,一辈子也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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