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视整理——写在《岳西高腔剧目集成》出版之际

岳西高腔早年有个美丽的称谓——“文人围鼓”。明末清初，青阳腔携带着“围鼓坐唱”的形式传入岳西山区。于是，一些拥有举人、贡生、监生、秀才身份的戏曲爱好者经常以打鼓佬为中心围坐一起，伴着隐隐青山袅袅炊烟，演唱从明代传奇流播而来的典雅文词，或者在元宵灯会以及其他喜庆场合演唱吉祥如意的词语，欣然娱人，形成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

几百年过去，几度兴衰，如今在岳西田头等地，仍有为数不多的民间班社继续坚守着，根据活动需要可围鼓坐唱，也可在小型舞台上演出。大致说来，岳西高腔的舞台演出形态在清代光绪年间有过昙花一现的兴盛，后来虽有专业剧团排演大戏，参加展演活动，终究不能蔚成风尚；而早期的坐唱形态更有韧性，尽管难以改变风光不再的大体趋势，却也能够香火不断，不时唤起今人对于那种特别本色、特别纯粹的文化遗产的想念和钟情。到了2006年，国务院公布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岳西高腔赫然在列，标志着这一古老的并且正在面临着衰退、消失等危险的传统戏曲从此进入有规划的政府保护程序。岳西县顺势而为，2010年撤销岳西高腔剧团，成立岳西高腔传承中心，专职从事高腔的保护和传承。岳西高腔传承中心积极作为，成立后很快启动了这部《岳西高腔剧目集成》的编辑、整理工作，力求学术性和实用性的统一，现在正式出版，着实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幸事。

前不久，上级领导部门派员来安徽省督查非遗保护工作，谈到一个观点，意思是非遗保护的要务是活态传承，像岳西高腔这种传统戏曲类的非遗项目，活态传承的要务是不间断的演出，如若没有专业剧团推动演出和强化演出，便不能见到保护成效。然而，半个世纪以来，专业的高腔剧团自打成立那天起就没有消停过，或而合并，或而转制，或而撤销，是历史对于这种剧团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表示质疑后做出的无奈选择。传统戏曲艺术自农耕时代跋涉而来，面对当代社会的激烈转型很难避免困境和摆脱窘态，演出数量的减少和演出范围的缩小，乃至部分戏曲样式的消失、消亡，都符合新陈代谢的自然法则，大可不必谈虎色变。对于传统戏曲，不分青红皂白地高呼振兴口号决不是负责任的保护态度：一方面，有条件继续演出的当然要鼓励、要扶持、要推广；另一方面，演出确实困难的和演出困难状况确实难以缓解的，用非遗术语来说就是陷入濒危状态的，保护的方式方法就要有所变化、有所转换，从鼓励和推动演出转而重视和提倡整理。通过尊重原貌和力求完整的整理，可以把历史文化遗产所携带的文明密码和遗传信息保存下来，供奉起来，即便自身的生存受到威胁，照样能够通过基因传递的方式维系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延伸。我觉得，对于那些活态传承境遇确乎艰难的传统戏曲和其他传统文化遗产而言，整理性保护是更人道的保护。

或曰，整理，还有多少困难多少障碍，还需要高度重视和大力提倡？在我看来，整理，那是相当的不容易。首先，有愿意不愿意整理的问题。当下社会心浮气躁，到处可以听见那些面向市场，焕发活力，提升振兴一类的时髦语言，很少有人愿意沉下心来为传统戏曲的保护传承做些实事。岳西高腔传承中心的同志不唱高调，不计得失，孜孜不倦，这几年一头扎进枯燥无味的挖掘、采集、整理之中，终于编成《岳西高腔剧目集成》。其中收入的约300出剧目，全部来自岳西境内的民间抄本，有许多是老艺人、老专家当年冒险保存而后慷慨献出的抄写本、油印本以及古旧抄本。其次，有精通不精通整理的问题。面对四处征集和寻求来的各种民间抄本，需要规范标点符号，需要校订错讹字句，需要注释相异词句及方言，需要甄别多种版本之间的误差，还需要不以区域论亲疏，不以主观喜好定高下，甚至不排斥少数剧目或个别唱段存在的艺术格调上的瑕疵，从而尽可能地记录所有这些剧目的原生态面貌和保留当年舞台演出的实时印记。这部《岳西高腔剧目集成》，在这些方面做的都堪称精到。再次，还有及时不及时整理的问题。部分传统戏曲样式在当今社会消失、消亡，可能带有某种历史的必然性。然而，这些传统戏曲在消失和消亡之前没有得到很好的整理性保护，那才是我们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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